第二百五十九章 为什么愧疚

  “呼!”
  风声烈烈,自知少林是在世聪和尚后方变成的这模样,普智便是放弃了自己惯常所习之千叶般若掌而转习伏虎罗汉拳。因为四十年前的世聪和尚就是凭着一套出神入化的伏虎罗汉拳而将整个少林给整整打停了四十年,所以自从那天后,他便立下了誓言,要用与世聪和尚相同的伏虎罗汉拳,再将少林的百年声誉给重新找回来。
  自从转掌练拳后,现已过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时间。在这已过的二十五年里,普智也是一直都在为他的誓言而不懈努力着。二十五年,除对内劲的不断修习外,他便只专攻拳术。而在二十五年的不懈坚持后,他也是将伏虎罗汉拳练至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以致在那整个少林寺中,若是他称拳法第二,则是无人再敢称第一。
  此时素以沉稳刚猛著称的伏虎罗汉拳在少林顶级心法易筋经的加持下,自就展示出了它所该有的模样。一往无前,不管前方所拦者是山还是其他的什么,在其能裂一切的拳法前,都将分崩离析于拳下。
  若他莫玄衣还是以前那个莫玄衣,则极可能会凭着自己擅杀的手段去伺机而动。可是现在的莫玄衣戴着那再不是他本来面貌的面具,手中所握者也非是那把惯常所使的鱼肠短剑。再加心中积着一腔不知来源于何处的愤懑之气,所以他便再没去做那腾挪闪避的选择,而是长剑竖起,人跃而出时,长剑也是挟威狠劈而下。
  “轰!”
  携劲而下的蜀道长剑并没有和普智的那对铁拳撞在一块,因为在此二者相交前,两人便在那强劲的劲力作用下分离开去,普智后退而莫玄衣倒飞。
  “咚咚咚咚!”
  在那有些松软的地上踩下五个深及六寸的脚印后,普智终于立身停了下来。而当长剑下挥,剑罡反震后,莫玄衣也是翻身落下。
  “阿弥陀佛!”普智长诵一声佛号,心生感佩道,“施主虽是长了一张与贫僧年岁相仿的脸,但脸可变,声音却是不太容易变。所以施主小小年纪便能有此功力,着实是让贫僧佩服不已。现在方知诸位却是有能力来夺贫僧身上所有的东西,也不知迟了没有?”
  “能获少林的普智大师承认,实是我等莫大的荣幸。”莫玄衣也提剑抱拳。“但也还请大师放心,我等只需大师身上所携的易筋丸,至于其他,大师则毋须担心。”
  “施主执意要取易筋丸,不知做何用途?”
  “这点大师也毋须担心,易筋丸绝对不会用到歹人身上,且对这江湖,也应百利而无一害。”
  “施主可否透露透露,欲将易筋丸用在何人身上?”
  “这点也毋须大师多做他想,只要将那易筋丸想让于我便是。”
  “所以施主就未想过付出些什么?”
  “大师莫不是想做等价交易?”
  “交易贫僧不会做,但若施主愿说,贫僧也可听一听。”
  “抱歉,”莫玄衣摇头。“我等此来,本就不曾做过什么等价交易的准备,所以大师一时让我说,我还真是说不出。所以只能抱歉了。”
  “如此看来,贫僧今日一战,是无论如何也再避不开的了。”
  “难道大师真就想和我等做那所谓的等价交易?”
  “因为出家人从来不打诳语,所以贫僧也毋须隐瞒什么。整个少林中,若是唯有一人不会与人去做交易的话,那人则就一定会是贫僧。至于原因,想来施主也曾听闻过一二。”
  “所以大师此次下山来,除为江湖主持正义外,还想一洗少林曾受的屈辱?”
  普智点头。“此行若不死,贫僧则是无论如何也要去那江南走走的。”
  “若我所记不差,仿佛现在天下拳术第一的名号,也还冠在当初世聪大师现在金世前辈的头上。而除金世前辈外,当今首屈一指的拳术大家,还有墨衣无常仇谨之弟仇屠。在下虽是不曾和那金世前辈交过手,却也有幸和那仇屠走过几招。仅是不知大师和那仇屠比,到底又是谁要更强些。”
  “贫僧从不与人比勇斗狠。”
  “不,”莫玄衣摇头。“大师已过所有岁月里,都是在和世聪大师比勇斗狠。”
  普智沉默,继又道:“原来我也陷进了所谓的痴妄之中。”
  “所以大师想要如何去破这痴妄?”
  普智再做沉吟,然后开口:“贫僧虽是和尚,但那和尚也是人。人破痴妄,往往都不会那么容易,所以贫僧现在能做者,便是先行破掉眼前的痴妄。不瞒施主,贫僧习武三十年,而那三十年的时间里,又有二十五年习的是这伏虎罗汉拳,所以施主接下来可要注意了。”
  “多谢大师提醒。”道谢后,莫玄衣也是开口道,“不瞒大师,在下虽也习武二十年,但这二十年的时间里,却是不曾专为一物而费心,所以在下所学甚杂,或者说,全无招式可言,所以大师也得多加些小心。”
  “多谢施主相告!”普智双手合十,但其躬身而起后,整个人也立时就朝莫玄衣扑去。还是势大力沉的一拳,仿若金刚怒目,欲惩世间罪恶般。
  普智来时,莫玄衣也右脚后撤半步,双脚成弓字,长剑横于前,而那蜀道长剑的剑身,也在他那汹涌的劲力灌注下不住轻颤着发出阵阵剑吟之声,他竟是想就这样硬接普智的一拳。
  当得站他身后的凌御风二人张大了嘴,普智铁拳也已到了莫玄衣身前。
  “砰!”
  想象中的巨响出现,想象中的倒飞却是不曾出现。
  “咔咔咔咔!”
  普智铁拳撞上了蜀道长剑,那么重的冲击下,蜀道剑也是被其撞弯了剑身。但也不过只是向内弯了些,并没有让普智的拳头彻底越过剑身而落在莫玄衣身上。
  纵如此,看着那随时都有可能折断的蜀道剑,凌御风也忍不住阵阵心疼起来。若非是见莫玄衣右脚已经深陷泥中,他说不定就会大喊出声,让莫玄衣珍惜珍惜他的剑。可他虽是不曾出声去扰莫玄衣,却又是让古菁耳中充满了聒噪之声。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真当那剑不是他的了?那可是别人送给我的东西啊,一直都还舍不得用呢,若现在就折在了这儿,到时遇见,我又怎么去向别人交代呢。再者再者,那毕竟也是价值五百两银的好东西,他明明可以不去硬接的,非要自充好汉。你可看着吧,若蜀道真要折在了他手里,看我不把他的鱼肠剑给抢过来卖了。”
  凌御风的叨叨不断中,古菁终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只见她右手极速伸出,凌御风便是僵立原地。其嘴虽还大大张着,却也再是没有闭上的机会。不过瞬息间,古菁便是点住了凌御风的两处穴道。一处控制着再不让他动,另一处则控制着再不让他说。
  “嗯嗯嗯!”
  凌御风虽用喉咙发出了阵阵抗议之声,古菁却是已经走远的再不去管他。万般无奈下,凌御风也只能祈祷说莫玄衣他们的战场不会延伸到他所身处的地方,不然他就只能是个任人宰割的活靶子,动也不能动,更别说是其他了。
  所幸莫玄衣他们并未将其当做是目标,且在普智一招无果后,莫玄衣也发起了反击。
  “抱歉,”当得普智和莫玄衣相隔最近时,莫玄衣也开口道,“本想让大师三招来表达歉意的,不曾料想大师劲力澎湃如此,在下便也就要食言了,还望大师多多见谅。”
  一语说完,也再不待普智答话,莫玄衣向前弯曲的左腿已在瞬间绷直了起来。而在左腿绷直的瞬间,一股仿佛蓄在左腿之中的劲力也是喷涌而出。
  “铛!”
  向内弯曲的长剑绷直,忽然间的劲力加持后,普智也是被其震退了些许。
  就这些许的后退,莫玄衣深陷泥中的右腿也是得到了解放。双腿均可使力时,莫玄衣却是忽然向后倒去。但其身体并未着地,而是双腿上抬,直直踹上了普智再接而至的手臂之上。
  平常说来,双臂力量无论再怎么大也都大不过双腿的力量,但就此时言,莫玄衣倾注于双腿之上的力量不仅没有压过普智的双臂,甚还逊色了些许。但他并未因此而退却,因在接触后,手中的蜀道剑也是“叮”的一声扎进了地上的土壤之中,借着弯曲长剑向上的弹力及双腿竖直向下的相撞之力,莫玄衣复立而起。长剑凌空,普智尚还不曾再挥出一拳,携着莫玄衣全身力道的长剑已至。
  普智甚都没有时间去感受那剑上传来的阵阵锋锐的冷意,身体下意识的动作,他右脚后撤一步,方才堪堪让过了那道锐意向下的剑光。可此一退后,他便又失去了最开始的主动。
  眼见划下的长剑无法建功,莫玄衣也是瞬止其势。双脚站定后,其人却又侧身而旋。蜀道再起,直向普智而来。
  虽只不过两招,但是普智却也算是领教到了莫玄衣之前所说全无招式的含义。他已看出来了,莫玄衣所谓全无招式,本就旨在与他硬碰硬,谁的内劲更甚,所积更多,那便是谁获得了今天的胜利。
  想通此点后,普智也是再不后退。甚至于在瞬息间,他整个人都变精神起来。没有了畏首畏尾的顾虑,再施猛打猛攻的伏虎罗汉拳,他便更加自在起来。乍眼望去,真就好像一尊罗汉再斗猛虎般。
  所以此后战斗,便是只剩两人你来我往的冲撞和招架。普智以一对骨肉之拳来挡莫玄衣的锋锐之剑,莫玄衣也总是以长剑略微鼓起的剑身来扛普智的携劲之拳。所以这片小树林中,便是只剩下了两人相撞时的轰然声。当然,当得两人相撞后,四散的劲力也是迸射而出,好像桌面上被挤压的水珠般。当此情况下,未免凌御风受伤,古菁也是百般不愿地解开了凌御风穴道。
  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凌御风自就不会再像此前那般毫无顾忌地挥霍。他说话再不是那种聒噪的自言自语了,而是以讨论的方式来步步勾起古菁的兴趣。
  “你可知他为何要以这种不适合自己的方式来战斗?”
  “因他知道自己能胜。”
  “是,”凌御风点头。“但他虽能胜,却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少林易筋经,可也是和易筋丸一样的秘物,非是人人都能见能学的东西。再加伏虎罗汉拳本就是这种直来直往的刚猛拳法。莫玄衣一向都不笨,何以要以己之短来攻彼所长?”
  “因他心有不畅,亟需发泄一二。”
  “他是那种心有不畅就会发泄的人?”
  古菁忽就沉默了起来,然后道:“当你不愿暴露身份时,他也不愿去暴露自己的身份,因这很容易就能推测出他到底是在为谁而冒险。”
  “但他所学种种,何时就只剩下了你所看到的这些?”
  古菁再沉默,因她真正感觉到,或是真如凌御风所言,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他。可她又怎么能承认呢,且是在这么一个极讨厌的人的面前承认。所以她还坚持道:“你所说这些,也都不过是你自己的猜测而已。”
  “当你真正了解一个人,那纵是猜测,也会无限接近于事实。”凌御风幽幽道。
  “那你到给我说说,那无限接近于事实的,又都是什么?”
  凌御风转头深看了古菁一眼,方才沉声道:“因为愧疚。因为愧疚,所以他才会在战斗中让他,因为愧疚,他才会选用别人最擅长的方式来和别人斗。他这么做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知道,抢别人东西,并非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愧疚吗?”古菁低喃,再看莫玄衣的眼中,已是有了些许的模糊。模糊的并非现就在她眼中的身影,而是那个在她脑中停留了很久很久的身影。而当她正模糊时,凌御风又再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自称了解他的你,可又知道他这么一个拿钱杀人的刺客,为什么会因此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