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交易

  那些苏道朝提醒凌御风说不能辜负的人,现在都还一起聚在远离杭州的某处小山村里。
  村里住户并不多,加上新到的柳婉清她们,拢共也不过就三十户人家。
  一般来说,当这样的小山村中出现外来人口时,无论如何都会引起一些关注。事实却非如此,当得柳婉清指挥着钱好多驾车驶入,村中并未因此而出现骚动。他们依然过着自己平素的生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那种感觉,就好像说柳婉清她们本就是一直生活在村中的居民一样。但在相逢时,村民也未投来任何可表达关切的目光。
  初进小村,钱好多还会对柳婉清投去询问的目光。他觉这和冰羽宫有关,但一想到冰羽宫现在对柳婉清的态度,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做不到真正的决断,冰羽宫便是不可能彻底从这件事情里脱身而出。这不,虽未针对天下所有人的宣告过,可是那些但凡知道柳婉清身份的人,也都收到了这么一个消息——是尚留江湖的柳婉清,已和冰羽宫再无关系。她再不是冰羽宫的小公主,也再不是冰羽宫是非老人最最疼爱的那个小女孩。所以钱好多不解,为何对待他们这样的陌生人,这里村民都能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
  钱好多问,柳婉清却是没有回答。这么长的时间里,除了必要的谈话,柳婉清并没有和他多说些什么。所以钱好多就只能将主意打到小丫头冰蕤的身上。几番套路诱惑,他也得到了自己想知的东西。
  原来,自从知道发生在凌御风身上的种种怪事后,柳婉清就一直在暗中做着些什么。她开始尽己所能的去资助难民,花钱帮他们建了一个又一个的安居所。巧合的是,远离杭州的这个小山村,就是三年前在她资助下方才建立起来的。村庄建立的时候,她只出现过一次。再出现,便是驾着马车的奔逃而来。
  没人知道柳婉清都和村里居民约定过些什么。难道在她每个资助建造的村子里,都有这么一个专为她留的小小院落?难道不管什么时候,当她再现村庄时,所有人都要对她视而不见?
  或许是的,钱好多这般猜测。
  他也曾想和这里的村民交谈,谁知他们竟是都像完全没有看见他一样,或者说,他们眼中根本就未出现过一个名叫钱好多的外来人。
  多次尝试无果,钱好多也是放弃了自己探寻的好奇。但经对村里居民的观察,他也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户不过三十,人未达百人的小小村庄,竟是要比其他诸如县城之类的地方还要更加重视对村子的日常巡逻,甚至于他们向外巡逻的距离,竟有足足五里那么远。除了和柳婉清一块进村的他们,村里所有人都参与了巡逻行动,不管大人小孩,白日都会远远得向外,晚上也会一班换一班的在村里来回走着。
  钱好多知道,无论柳婉清曾叮嘱过什么,也不管大家知不知道她正经历的东西,只要她出现,村子就会尽己所能的给她一个相对安静安全的环境。这些村民独有的报恩之举,或也就是柳婉清现在想要得到且最需的东西。
  但,当得村中只剩冰蕤这么一个有些任性的小丫头可以说话时,钱好多不可遏制的就无聊起来。因是不敢去叨扰柳婉清和林叶落这两位每天都心事重重的大小姐,所以他就想让冰蕤闲时也能陪他一块赌赌,赌资可以不是钱,甚至都可以没有赌资,钱好多不过是想找上那么一个人来陪他摇摇骰子而已。
  开始时,冰蕤还会蹲他身边的和他玩玩,可在某次钱好多忍不住就赢得尽兴后,冰蕤便是再没摸过那几颗打磨光滑的玉制骰子。
  那天,看着冰蕤气鼓鼓离开的模样,钱好多甚还忍不住地调侃道:“小丫头,你想赢我,还得再练它个十年八年才行啊!”若是知晓毫不留情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钱好多说什么也是不会那般得意忘形的,甚至都不敢让自己去赢那么多。
  可这世间哪有什么后悔药可卖。所以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钱好多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蹲在小院独有的那棵柳树下,一边摇着骰子,一边又去抽打自己的手和嘴,抽打时,他也不忘骂上自己两句。
  “让你手贱嘴贱,现在好了吧!活该,自作自受,活该!”
  且在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也干尽了此生所有低声下气的事情,而他低声下气的对象,竟是一个年尚不及十六岁的黄毛丫头。这种事若传出去,还不知他钱大掌柜的名声会落进哪个阴暗的角落。可他现在已是全然顾不上这些东西了。他只想找一个人来陪他赌赌,只要有人赌,他便什么事情都能做,哪还有时间精力去管名声这些东西。
  所以当得冰蕤那小小的身影跨出门槛后,他就又腆着脸地凑了上去。
  “小冰蕤,今天可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你可别来烦我啊,我都已经够烦的了。你若再上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烦?”一听这字,钱好多就弓着腰地笑了起来。骰子出现在手中,用那极具诱惑力的语气道,“你可知世间,什么东西最是能解烦忧?”
  “我没时间听你在这瞎贫胡说。”
  “这哪能是瞎贫胡说呢?”钱好多虽是辩解,语气却是未曾改变过。“人们虽是都说酒能解忧,但大诗人李白不也说过了吗,‘酒杯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所以相比于酒,赌是更能让人忘记烦忧的东西。莫玄衣你知道吗,就连他那样的英雄人物也会在每次任务结束后好好地赌上一把的。你可知这为什么?杀的人多了,他也想忘记那些血腥,忘记那些人死亡时的模样。喝酒并不能让他达到这样的目的,但赌不同。不管是赌牌九还是赌骰子,人在赌桌上,就须得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赌具上,不能有一丁点的马虎。有时,纵是你想马虎,赌场的特有氛围也会让你注意力集中,从而达到只知面前事而不知以前事的目的。知道吗,”钱好多忍不住又炫耀起来。“就在三个月前,我还和他莫玄衣大赌了一场呢。那是两天两夜的大赌,在那两天两夜的时间里,我们都是未曾合过眼。两人加在一块的赌资虽是不算多,却也足有万两白银了。你是不曾看见啊,当那些银光熠熠的银子就这么摆在赌桌之上时,场中人都露出了怎样的眼神。那才是赌场该有的东西,那才是我钱好多该有的东西。”
  钱好多说着,说得投入时,甚连冰蕤停了下了也不知道。待他将所有事情回味完,转头才发现了冰蕤那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不自在地挠挠脑袋,钱好多一时竟是想不起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莫不是忘了当日赌坊中,都是有谁陪在小姐身边?”
  恍然记起,钱好多方又尴尬地笑了起来。
  “抱歉抱歉,实是太过投入,方把这些东西给忘了。咱们小冰蕤,那可不是普通人。不然又怎会在十六岁不到的年纪就认识那么多的大人物,又怎会在十六岁不到的时候就进得赌坊见过赌博的真正乐趣。所以我们不普通的小冰蕤,有没有想和我再好好赌上一局啊,我保证,这次我肯定不会弄虚作假,就光明正大的好好和你赌上一局,怎么样?”为了哄骗小孩,他也只能自污名声了。
  “我说过了,”冰蕤板着她那张小脸,冷冷道,“我没时间在这听你胡搅蛮缠。”
  “那你都给我说说,到底都是些什么事让你烦成这样子,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你能帮忙?”冰蕤不屑道,“若你能帮忙,现在就帮我去劝劝小姐和林小姐吧,也不知是从哪听来的消息,她们又都开始坐在房间不吃不喝了。”
  “这个我可帮不了!”钱好多连连摆手。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钱好多可是没少见她们这般作为。虽然人前的她们都会表现出一副极无所谓的表情,但只要是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那两个每天都会笑着走出房间的姑娘就又都会不约而同地坐进房间,然后又是一整天的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这种情况下,往往为难的都是冰蕤这个一心护主的小丫头。所以钱好多这段时间里听她说得最多的,也是对大梁公子凌御风的抱怨和怀疑,甚或是咒骂。
  “我就想不通了,他凌御风到底都有什么好?天下男子千千万,难道就没有比他凌御风更优秀的?”小丫头又开始了她的念叨。“是,或许从某些方面说,天下能比他凌御风优秀的男子确实不会有太多。但就只从让人省心这一事来看,便是天下七成,就连你也要比他更好。所以我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就连小姐这样的人,也会整日的为他牵肠挂肚。他值得吗?值得小姐这般为他吗?是,若他心里只有小姐一个人,那我也认了。可他呢?现在竟是让小姐帮他照看另一个女人。他存的是什么心,你说他存的是什么心?”
  “嘘嘘嘘嘘嘘!”钱好多回头看看那栋小屋,赶紧将还欲讨伐凌御风的冰蕤拉到一旁,额头冒汗地道,“这事可不能瞎说。再就是说,也不该在人前这么说,不然这事,便又可能生出意外了。你也不想小姐发生意外的吧。”
  “意外?”冰蕤开口,虽也仍是不满,声音相较此前却也小了不少。“我就不信了,若是小姐离开凌御风,天下还有谁敢来动她?”
  “话是这么说没错,”钱好多附和。“但你应是比我更清楚小姐脾气,她决定的东西,有后悔过吗?”
  “所以我才想不通,想不通小姐为什么只为一个凌御风,就要来吃这些从未吃过的苦头?以前莫说是躲藏,就连别人想见她,也得经过重重通传。现在呢,她不仅要躲,且是在这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躲。这里所有人是都很好不假,他们知恩图报,知道小姐来此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所以纵无吩咐,也会安排人去时时巡逻,以防外人靠近。可他们吃得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今天野菜明天野菜后天还是野菜,好不容易有点米,却也不够煮上一锅粥的。原本小姐不说的东西,我也不该说。可我真的心疼小姐啊。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听她这么说,钱好多忽又感觉自己是真的蠢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竟是没有发现这么明显的突破口。想到此处,他就忍不住地摇起了头,随后方对冰蕤道:“其实除了野菜,我们也可以吃些其他什么东西的。”指指周围将村子遮得严严实实的树林。“比如斑鸠熬汤就很好喝,雉鸡野兔什么的烤起来也会有很不错的口感。我记得离开时是有带盐的,想想啊,一锅撒盐的斑鸠汤,一只身上撒盐且烤得外焦里嫩的雉鸡野兔。不行不行,光想想就得流口水了。”
  “你觉我会像你一样傻?”冰蕤又看白痴一样地看他。“若非小姐百般叮嘱说不让出去,我会连只野兔雉鸡都抓不到?”
  “呃!”钱好多一时被堵无言,但也未过太久,他就又笑了起来。“其实也不用走出很远,像他们一样,”指指三两成群前去林外换班值守的村名。“只要进得树林,我就可以找些足以让你吃起来目瞪口呆的东西。”
  “那你还在等什么?”冰蕤催促道。
  “我在等你啊。”钱好多又期待起来。
  “等我?”冰蕤摇头。“小姐在这,我是不会离开她半步的。”
  “不不不!”钱好多也连连摇头,然后右手摊开,那三枚翠绿的骰子又出现在冰蕤面前。“我在等的,是这个。”
  “现在就赌?”
  “不。我只要你每天都和我赌上那么一两局,当然,作为交换,我也会每天都给你寻些好东西。”
  “我本不愿再和你赌的,但为小姐,成交,只希望你寻来的东西不会让我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