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最后一句话

  “都已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你还妄想些什么?”
  钱缨剑势愈急,直有一剑便要将张毅刺于剑下的气势。也在这一剑后,张毅俯身不起。不,真正伤了张毅的并非钱缨这蓄力一剑,而是一把于悄无声息间袭来的刀,长刀。
  其刀长四尺六寸,除却握柄,光只刀身也有三尺八寸长。
  很楚江宇陈默等人不一样,作为长衫巾里最不起眼的那种小人物,匡大看到此刀时虽也一眼相中,却非如他们般那样的契合。匡大选择此刀只有一个原因,只因这刀足够大,他的力气也刚好能将其举起。他虽没有别的本事,却也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泯尘埃,于是他选择了一把足够吸人眼球的刀。
  果不其然,当他拿着这柄长刀现身长衫巾门口,确也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人们看着他,眼露敬畏和惊诧。单从第一感觉看,能将这么一柄长刀举起的人物,定也不是什么默默无名的人物。
  可他受到的尊崇也仅限于此时片刻,当他进了长衫巾,人人便只叫他匡大,除却一身蛮力外就什么都没有的匡大。
  恰也就是这样的匡大,刺出了一把让张毅避无可避的长刀。
  匡大愣在原地,不只他,很多人都愣在原地。他们实不敢信,当钱缨等人的刀枪剑戟均无作用时,何以匡大能穿过层层人墙、避过根根飞针的将那把除却重量便什么都没有的长刀刺进张毅腰间。
  众人虽愣,却也不过片刻后,就有人拍拍匡大肩膀地走到张毅身边,眼中满是戏谑和促狭。
  “你可知道他是谁?”钱缨剑指张毅,问匡大。
  “长衫巾的张······张毅张长老!”匡大尚未从自己的一刀之力下醒转。
  “你可知他多厉害?”
  “好······好像挺厉害的。”看着地上先是蜷曲挣扎再落无声的尸体,匡大没来由就全身一颤,因恐惧而起的颤抖。
  “别怕!”钱缨再拍匡大肩。“他已伤在你刀下,不,准确来说是他已死在你刀下。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钱缨目出得意,看着那个趴在地上动不能动的身影。
  “你可知道他是谁?”刚才对匡大,现在对的,便只有张毅。“想来你便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死在一个默默无名的憨汉之手。知道毫无武艺可言的他为什么会选用这么一把长刀吗?他不过想显露显露自己。可一直到刚才,他方真正显露了自己。让他如愿以偿的是你,我长衫巾隐藏最深的长老。现在,你可还有什么未尽之言?”
  张毅未去看钱缨,而是强扭其头,用那满带血丝的眼和满是血液的脸去面对楚江宇。
  “公子,张某欠的,应是还完了。”
  楚江宇未言,张毅再咳两声,再吐一口血,继续道:“我实也不明自己何以为此,像是疯了般。但我清楚说不能让公子就这么离去。在此江湖中,能让张某寄以希望的人已没几个,不过江南烟雨楚、大梁公子凌和爆枪南宫桀三人而已。此三人中,公子凌向来懒散仁爱,且心不在天下,南宫桀却又太过恣意。当今江湖,我实想不出还有比公子更适合的人选。所以我不能让公子走,哪怕这会让我陷入痴疯癫狂。公子,若战天下,实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
  “原只以为你不过将说三两句,现在看来,你话实也太多了,多得我都不能再让你说了。”钱缨剑下,将至张毅咽喉。
  “你怕了?”张毅面露讥讽。
  “你个将死之人,我有什么好怕的?”
  “只因你清楚,将死之人,所言不虚。”
  “虚或不虚,想来楚公子自会有其判断,毋须你再多言。”
  “是啊,毋须我再多言!”张毅忽闭其眼,再不看周遭一切。“侠义仁爱,公子不忘此四字,便已留下了全天下最大的那个悬念。张某纵是求死,却也死得其所,只是再无机会去看一眼,看看那没了其他东西的纯粹江湖。”
  “水至清则无鱼,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纯粹?”钱缨冷笑。“你现也说得够多了,还是安心去寻那个属于你的世界吧。”
  长剑再举,毫不犹豫刺下时,却又起了金铁交鸣声。
  那是一把剑,一把不知从哪飞来的剑。剑击而出,钱缨手中长剑竟被撞得飞了出去。此等巨力,纵是不知何处剑来,钱缨也知何人出剑。
  “公子想亲动其手?”
  钱缨很恼,但他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恼意。所以他笑,脸虽有些僵,他依然在笑。
  “我说过,”楚江宇走出人群。“不管谁,但凡在我面前伤了我的人,都得付出代价,来自于我的代价。”
  “公子重义,能在公子身旁做事,实是这许多人天大的荣幸。”钱缨后退一步,将张毅的整个身子暴露人前。“公子请,我长衫巾绝无再插手的道理。”
  楚江宇继续行近,然后在张毅身前站定。
  “你可后悔?”
  “天下没有后悔药,我也不做后悔事。”
  “可你已在长衫巾隐了这么多年。”
  “纵隐再久,也不可能赎了我身上的罪孽。”
  “所以你还是后悔了。”
  “不,做和没做之间,只有遗憾,没有后悔。”
  “我欲杀你,你可有话说?”
  “能死公子手,也算死得其所。”
  “你真信世间还有侠义仁爱这四字?”
  “字出公子口,我如何不信?”
  “可他说得也不错,水至清则无鱼。”
  “水若太浑,便是有鱼也看不见了。”
  “那你可还有话说?”
  张毅低头,再不看勉强去看楚江宇。他知自己快死了,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不能说了。所以他要想。如果可以,他想说出一句惊天动地让人铭心刻骨的话,可他想了良久,脑中还是没能出现那么一句可惊动天地的话语。
  再抬头,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眷念,有的只是笑意。笑意很浓,都盈到了眼里。
  “愿公子记着,别把这剑,埋在枯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