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剑 一
砖墙已是破败不堪,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内院丛生的杂草。
既是这样了,在世的亲人也大概所剩无几了吧?想到这里,他推门的手不禁轻颤。
他终还是站在那里,当年走时他甩到地上的剑还立在那里,除了在寒风中摇曳的杂草,似乎是还在等他的唯一物什。
只是锈迹面目全非,他想去拔出来,却缩回了手。
他蹲下开始拔草,把这些摇曳象征的远方的东西拔掉,进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忙活了许久,也不曾有饥饿感,一切完毕,他用那些杂草作为燃料,烫了壶酒,他不再是那个滴酒不沾的少年,于是他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掉,躺在了那里。
他的心情终是悲凉起来。
这是北国雪夜的季节,果真夜半大雪倾覆,他在不知不觉中沉睡,又在不知不觉中惊醒,听到旧柴门被风吹开的声音。
院中的锈剑早已冻碎。
【一】
少年选择了一个春天离家,只有母亲来送他。
行囊之中母亲主准备了很多的物什,他只挑了几样带走,对母亲拜了三拜后,跳上船去,在即将于家乡渐行渐远中,他在远方看到了一个狂奔而来的身影。
严苛的父亲飞奔而来,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一把剑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中,他举起剑,身子探向岸边,想再仔细看看父亲。
只是,除了那些熟悉的在渐渐模糊之外,事与愿违。
长安盛景,天下闻名,九州澄澈,海晏河清。负剑少年也许有天会垂垂老矣,却永远有新的负剑少年出现在长安。雄伟的宫殿,车水马龙,街上的达官显贵,簪花的姑娘,负剑少年却没有山野间孩子出门的新鲜劲,性格使他沉稳,而未见过世面也让他怯懦,说天不怕地不怕出来闯荡江湖的不过是那些富贵人家公子的玩乐,没见过几个江湖大侠穷困潦倒,倒是大街上乞丐成群结队。
没有熟人我们的少年是万万不敢来这种地方的,手上的地址快被汗水浸透,他赶忙揣入袖中,脚程遥远,舟车劳顿,应赶忙找个饭堂歇息一下,长安有什么饭食和家里不一样呢,少年左顾右盼,在一家包子铺坐了下来,那些从未接触的东西他是万万不敢窥看的。
少年其实并没有看到包子铺有招聘,只不过是顺着味儿和门口的笼屉找过来的,只见铺面上挂着一副大旗:要打出去打。
衬着真正的包子铺招牌在风中瑟瑟发抖。
少年也在风中瑟瑟发抖,不是因为他点的包子迟迟不上,而是有两位大侠,还是一男一女,忠实贯彻落实店家的那面大旗的政策,在外面舞刀弄枪正欢呢。一般来说两个男人在闹市刀光剑影人们唯恐躲之不及,但若换成一男一女,拼了老命也要挤到前面看个一清二楚。
说那时,男子白袍胜雪玉簪绑发,一条九节鞭甩的哗哗作响,出招虽不迅猛,却打了一个刚柔并济的巧劲。女子红衣似火斗笠轻纱,一柄龙泉汉剑白虹贯日,剑骨飒沓如流星,胜在削骨断泥。剑为百兵君子,君子坦荡荡,却也吃了坦荡荡的亏,九节鞭缠住汉剑,女子吃劲占在下风,男子急道:“小师妹,速速与师兄归家。“
女子颤了一下,剑“咣当”一下落在了地上,一把扯下了斗笠,围观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错过了这番好戏。
“……你认错人了。“
“……哦。“
男子上手抱拳,眉目中带着歉意,躬身道:“请多多包涵!”
“告辞。”
两人没有过多众人期待的废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毕竟大侠高冷又很忙。
刚才打斗之时包子铺老板也没闲着,他六岁的儿子找不到了,闹市之中又有人打斗,急煞他也,这会他一掀开面柜,那小娃正在柜中撒尿和面玩的开心,抬头看着自家父亲充血的眼睛,连忙也一抱拳躬身:“请多多包涵!”
少年的包子上桌了,听着鬼哭狼嚎却也吃不下了。
【二】
包子铺的店小二背着包袱一声不吭的从屋子里出来,正撞上了在门口徘徊欲走却又不知方向的少年,少年觉得这是个问路的好机会,不那么显眼又能问到路,将小二扶起来来了以后,试探着问:“店家,没事吧,何事如此匆匆?“
那小二甩开了少年的手:“别叫我,我不在这干了!”
“啊?为何。”
“呸!还不是这家黑店拖欠工资!”
“啊……那能否帮我看看这纸上地址是何处?”
“就是这家店!”那人没好气的嚷道,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少年走进了店中,做了店里的小二,少年不乏失望,但这在京城的工作也是在家乡的父亲送前送后弄来的。
工钱稀薄,迎来送往,偶尔给掌柜的看孩子,天天垂头丧气少年也觉得不是办法,于是他开始脑内江湖话本故事。
没有听众实在是尴尬得紧,食客不是老百姓就江湖人,总之都忙的要死,大街上游手好闲的盲流子不来惹祸就算谢天谢地了,少年抱着柴火堆到墙角,越想越晕,春日倦懒,他不过是个干活的小伙计,也靠着墙角睡着了。
墙外杏花葳蕤,花瓣飘摇纷纷暮雪。门内静谧无人,千家万户春风卷帘。
在这样的一个故事里,总有什么要出来将这静谧揉碎的,要不然,这样的景色,还不如作画记下。
少年在杏树下做梦了,是家乡的冬日,冰霜蔓延一片旷野迷惘,北国的风雪洒落奔忙的人们,却是,半生已过……
哗哗作响的声音愈发吵扰,少年缓缓睁开双目,头顶杏花纷乱如雨,有一年龄约莫豆蔻年纪的少女在爬在老杏树枝干上,左摇右晃,甚是吓人,少年一个激灵爬起来,双手不由自主的举起来,大喊道:“莫要摔到了!”话音刚落,应是那少女也在树上晃得发虚,马上顺势脚上一滑,少年本来就举着双手,稳稳接入怀中,却受不了这冲撞力,又双双跌倒地上,还好,有他做肉垫,那小姑娘,坦领粉裙,头上梳的两个小髻绑的飘带一晃一晃,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的极快,眼波之间看着少年,虽年纪小小,却带着些媚气,我们的少年被这摄人心魄的眼神看的心间一颤,忙不迭起身,躬身道:“姑娘……从何而来?”
小姑娘狡黠的说:“你再把我背到树上我就告诉你。“
少年事后想自己内心的求知欲可真是太强了,但是谁信呢。
姑娘踩住杏树的树叉,杏花又是如雨纷纷,把少年淋了个措手不及,再甩掉满身的花瓣抬头望去时,小姑娘已经坐在隔壁的墙头上,笑语盈盈的看着他。
“我从这里来呀。“
从那时候起,少年的江湖话本逐渐有了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