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胜负已分

  陆铭很高兴,继续说道:“这几个条例,对如何判断过错,写得很清楚,特别是内阁首辅高谷高大人的票拟,说得非常详细,洋洋洒洒上千字。”
  “对如何判断被害人的主观过错和如何与伤害行为进行对冲,都有非常清楚的表述。皇上是披红赞同的。由此,这案子就非常清楚了。可以认定岳主簿他们没有任何过错,过错完全在张大郎和张总旗。”
  “对于苏先生所说的,几十年前那一道条例,的确当时我们没有出生,也不大清楚当时发生的事。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那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经过了这么多年,人的思维和立法的环境都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
  “新法优于旧法,这是古今惯例。但凡两个条例前后有矛盾者,当然以后来的号令为准,否则直接引用之前的条例就可以了,没必要做新的条例啊。”
  苏峰脸色变得灰白,胡须不断抖动,颤抖着伸手去摸了摸。他没想到陆铭一出就是致命的招数,而且拿出了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苏峰知道这场辩论他输了。大家都是明白人,光棍眼里不揉沙子,这种情况下真要展开了说,徒取其辱。
  当下点了点头,对张天道:“张大人,我的意见已经说完了,你来判断吧,双方的意见都在这。”
  张天虽然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他善于察言观色,已经看出苏峰脸色大变,显然已经认输了。只是老头面子上过不去,不可能开口的。很是高兴,笑呵呵说道:“那叶判官草拟的判词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就此作出判决吧。”
  “等等!”
  卢诚很是愤愤的对苏峰说道:“他这么几句话你就不反驳了?你可是国子监教律法资格最老的先生,就这么轻易输给了刑部的一个无名小辈?你不会是徒有其名吧?赶紧反驳呀!”
  卢诚有些恼羞成怒,眼看就要作出判决,再没有回旋余地。忍不住露出了他的本性,把先前恭恭敬敬的伪装全都撕掉了。
  苏峰顿时勃然大怒,一张脸又红又白。伸手在几案上拍了一拍,站起身说道:“既然老朽徒有其名,那好,您另请高明吧!老朽告辞!”
  说着,转身大踏步朝大堂外去了。
  “你怎么说走就走?回来啊!”
  这苏峰也是个犟脾气,又当场受辱,哪里还肯听他的?很快便走出大堂,挤过大堂外围观的人群消失不见了。
  卢诚气呼呼的说道:“张大人,苏先生说的我觉得也很有道理啊。你应该采纳他的意见,不能这么快……”
  陆铭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讽,淡淡的说道:“既然卢千户认为他有道理,那好,我想听听怎么个有道理法?能不能解说一遍道理在哪?让大家都听听。若真是有道理,咱们再来好好研究,怎么样?”
  卢诚顿时涨红了脸,他根本不通刑律,别说其中的道理了,连哪几条他都没记下来,从何说起?只能鼻孔重重哼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夺人的锋芒,狠狠盯着陆铭。
  陆铭却一副颇为让人玩味的神色瞧着对方,就好像瞧着掉进陷阱里的一条恶狼,毫无畏惧。
  到了最后,还是卢诚把目光首先给移开了。
  张天很满意,拖拖拉拉一上午也没能说出什么来,下午倒是干净利落。总共用了一顿饭功夫就结束了,不过在他看来,时间虽短,却异常的激烈,很是过瘾。到底还是刑部占了上风。
  当下惊堂木一拍,按照叶知秋草拟的判词下判:“张大郎诉岳主簿损害赔偿一案,因为张大郎救助的是自己的妻子,不应该向岳父要求损害赔偿白银一千两。岳主簿也表态,愿意赔偿十两银子作为医疗费,本官认为已经绰绰有余。特判岳主簿出于仁义给予的十两银子的赔付,其余诉讼请求全部驳回。”
  “另外张大郎和张总旗带人找到岳主簿家,打伤岳主簿及仆从,虽然只是轻伤,但必须严惩。张大郎殴打朝廷命官,又是自己的岳父。更何况他还是上门女婿,罪加一等,杖责五十,徒三年。鉴于事出有因,准许交纳白银一百两赎罪。对张总旗殴打他人,因为张总旗系锦衣卫官员,刑部不宜作出裁决,将此案移交刑部南镇抚司,依照刑律处置。”
  说着,伸手将长条几案上的令牌取出两只抛在了堂前。
  衙役躬身答应,上来捡起令牌,皂隶将张大郎架出去,拖在月台上噼里啪啦抽板子,打的跟杀猪似的嚎叫。
  卢诚眼珠滴溜溜乱转,也不吭声,似乎在想什么鬼主意。一顿板子打完,将张大郎架了上来,血肉模糊的趴在地上,一个劲的痛苦的呻吟着。
  张天眼见行刑完毕,拿起惊堂木一拍,宣布退堂。
  卢诚慢悠悠走到了叶知秋和陆铭几案前,双手撑在几案上俯视着他们两个,点点头:“你们两个一唱一和,配合的不错嘛!佩服佩服。但是要搞鬼总是要见到鬼的,在我锦衣卫面前还想糊弄过去,你们觉得锦衣卫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叶知秋顿时脸色都白了,惊慌的望向陆铭。
  刚才谈到案子的时候他应对自如,游刃有余,可是处理这样的事情他就慌了。
  陆铭却好整以暇的伸了个懒腰,靠在背椅上满不在乎。还翘起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晃荡着:“卢千户,有话明说,在这打什么哑谜呢?”
  卢诚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指着大堂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十分狼狈的张大郎,咬牙切齿对叶知秋和陆铭道:“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张大郎见义勇为,冲入火海救人,受了伤,不仅得不到一文钱的赔偿,反而还被判了赔一百两银子给对方。现在又被你们巧舌如簧,说张大人打了他五十大板,你们真是厉害。这么出力地替岳主簿卖命,说!到底收受了多少贿赂……?”
  “够了!卢诚!”纳兰骨呼地站了起来,高声说道,“张大狼这种仗势欺人,敲诈勒索之徒居然被你说成了个好人?巧舌如簧恐怕说的是你吧。”
  卢诚在叶知秋等人面前可以做到声色俱厉,但是在纳兰骨面前,他甚至连摆架子都不能。扭头过来,换了一副笑脸说道:“纳兰,咱们锦衣卫的事回去再说,行吗?”
  “不行!你在这凶神恶煞颠倒黑白,还想让我视而不见?休想!”
  卢诚道:“纳兰,那张大郎的确是个见义勇为的好汉,不是……”
  “见义勇为?好汉?”陆铭慢悠悠打断了他的话,“卢千户,你口口声声说张大郎是见义勇为的好人,不该遭到责罚,我请问你,你跟张大郎认识几天了?你如何知道他忠厚老实,是个好人呢?”
  “这还用认识吗,他一看就是好人……”
  “张大郎背地里干的事情,你若知道了,就绝对不会在这儿替他申辩了。”
  卢诚一听陆铭话中有话,不由眯起了眼睛,冷冷道:“怎么?想跟我锦衣卫也玩捕风捉影那一套?”
  陆铭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对着大堂外大声道:“金千户,到这时候你还不露面吗?”
  众人都是愕然的望向大堂外。
  只见大堂外立柱后踱步走出一个身穿水红色袍衫的书生,摇着一把金骨折扇,唇红齿白,颇为俊雅,正是东厂掌刑千户金花雨。
  他迈步走了过来,用折扇一指陆铭:“我躲着没看你,你都知道我在哪儿,你的眼睛也太毒了吧。”
  陆铭微笑道:“很简单,你虽然藏在立柱后面,但是我见围观的人不时有人朝立柱后面看。而且还低声议论,颇为感兴趣,又觉得诧异,我就知道立柱后面有人。而且这个人会让围观的人感觉到惊讶和诧异的,应该就是你了。”
  他言下之意说的是,金花雨一个大老爷们,穿着打扮却充满阴柔,自然给人瞧着忍不住要品头论足了。好在他穿的不是东厂的官服,那些人也没认出他是东厂的人。这才敢议论,这已经给了陆铭线索,猜出是他了,因为他一直在等金花雨的消息。
  陆铭道:“昨天交代你的事情,今天应该有回音了。而这样的事,恐怕你很有兴趣亲自来跟我们说,你之所以迟迟不说,是想听听这个案子最终会怎么判?你对这个案子也很有兴趣,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