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苏峰
陆铭信心满满,背着一书箱的卷宗和相关的法律条文,径直带着纳兰骨来到了大堂。
进去之后,便瞧见大堂的左侧一张长条几案后,坐着一位面容清癯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桌上放了一碟纸,还有笔和砚台。
开始陆铭还以为他是书吏,来记录堂审的。但是他马上就看到了担任大堂记录的书吏却坐在右侧靠角落,那是书吏惯常坐的地方。
那这个老者又是谁?
很快他便看见卢诚进来了,竟然在老者身边的一把交椅上坐了下来,朝那老者恭恭敬敬的点了点头。老者则微微点头还礼,并不说话,看样子颇为清高,连锦衣卫千户都不怎么看在眼里。
莫非这老者是卢诚请来的帮手?来找自己的麻烦了吗?
陆铭心头窜出这个念头,顿时好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哆嗦了一下。若是对方真的是专门来找茬的,凭自己一点可怜的刑律知识,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这个案子叶知秋已经研究了一天一夜,写了一大叠的判词,自己也认真的过,心中有数,应该不会被他问到。更何况自己埋下的后手即将见分晓,一旦那张大郎如自己所料毁尸灭迹,被抓现行,这案子不用审,直接就翻过来了。
他充满企盼的望着衙门外面,希望金花雨能够带来好消息。可是始终没有见到金花雨露面,连纳兰骨都有些着急了。
这时张天踱步走了进来,跟一侧听审的卢诚拱了拱手,瞧向陆铭。见他跟纳兰骨还站在那东张西望,并没有落座,微微有些奇怪。
陆铭假扮的叶知秋赶紧坐到了右侧自己的长条几案后,放下了书箱,把卷宗和各种书摆了一桌子。
纳兰骨走到自己的交椅旁,见到堂上只空了另外一把交椅,是在那老先生身旁。眼珠一转,对陆铭说道:“我坐那边去探听一下虚实。这个人可能是卢诚找来的帮手,拆你的台来了,你得小心。”
陆铭点点头,纳兰骨走到对面老先生身边坐下,拱手道:“在下纳兰骨,锦衣卫百户。请问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朽苏峰。”
一旁的卢诚嘴角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稍纵即逝。随即颇有几分讨好的瞧了那老者一眼,对纳兰骨说道:“苏先生当年曾是国子监丞,毕生研究律学,在国子监教授律法。皇上的很多关于律法的赦令都是由他起草的。他在几年前致仕退休了,所以你可能没见着。我特意请他出山来。这件案子案情如此重大,没有一个真正通晓刑律的人来把关,我还真是不踏实。”
纳兰骨对于刑律不大了解,对苏峰还没什么感觉,可对面的陆铭却是心头一凛。
他交友广阔,虽然也不认识这位苏峰,但是却听过他的名头。陆铭的国子监朋友在平素吃喝中曾说过国子监的一些人物,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位老先生,相当厉害,一辈子都是呆在国子监研究律法的。
凭级别,国子监丞只是从六品,虽然品级上这苏峰还低叶知秋半级,但凭声誉,则远在叶知秋之上。毕竟叶知秋是末学后辈,而人家在国子监教律法数十载。
一想到这,陆铭额头顿时沁出汗珠来。这下可怎么办?早知这样,应该将叶知秋请出来才好。
张天见人都到了,便在中间坐了下来。惊堂木一拍,宣布带原告被告。
原被告都被押了上来。岳主簿身为官员,是不可能亲自到堂参与诉讼的,特意委托他的一位堂兄替他到堂。
陆铭看见张大郎迈步进来,跪在堂下,心头就是一阵抽搐。难道自己昨天布下的陷阱没有逮着这狡猾的家伙吗?
张天先让原告宣读了诉状。因为涉及到两个案子,一个是张大郎被烧伤,索要赔偿请求。另一个案子则是岳主簿反诉张总旗和张大郎,带着人上门殴打自己和家人受伤的这案子。
两个案子合并审理,存在本诉和反诉,堂上也就互为原被告了。
张总旗身为官员,也没有到场受审,而是委托了一个秀才讼师到堂。这讼师有功名,也不用下跪,拿了把交椅坐在堂上的。
双方宣读完各自的起诉状之后,张天按照陆铭提供的判词进行询问。这个询问也比较简单,因为双方对基本的事实都认可,最关键是判决的结果。
判决的结果是需要当场作出的,像这种民事案子,判了之后,由判官制作告示,贴在照壁上公布就算完事。
张天开始按照叶知秋草拟的判词作宣判:“被告张大郎为了救妻子,不顾安危冲入火海救人,因而被烧伤,夫妻情深,令人赞叹。若他只是一般的人,冲入救治受损,理应由被救人家作出补偿。”
“但是鉴于他跟被救的人是夫妻,夫妻之间本来就有相互扶助的义务,处于危难时,本身有义务相救。即便是因此受伤,那也只是分内之事,不应该由此索讨赔偿。因为夫妻没有分家,原本就是一家人,不可能把钱自己陪给自己。因此应该驳回张大郎的诉讼请求,岳主簿不必赔偿他受的损害。”
张天宣判完本书的判决之后,目光望向场中众人:“原告被告,你们可曾听清?有没有什么意见要说?”
张大郎马上求助的望向苏峰老先生:“小人不懂律法,笨嘴拙舌,不知表达。已经委托了国子监苏老先生,请他帮忙代为诉讼。”
张天脸色一沉:“依照律法,必须本人亲自陈述,不许找人诉讼。”
苏峰一直不说话,静静的听着。到了这时,他终于开口了:“太祖皇帝洪武三年曾发诏令,涉及是否可以允许讼师到场替人参加诉讼。这诏令说得很清楚,只要有利于查清案情,而不是胡搅蛮缠,随意搬弄是非,可以允许的。——老朽当然不是这种人,是来帮大人查清案情,免得误判。所以还请大人恩准。”
张天跟苏峰以前也只是点头的交情,也不知道他的底细。听到对方居然言之凿凿的提出了一个太祖皇帝的诏令,顿时额头沁出了冷汗,赶紧望向了旁边坐着的陆铭假扮的叶知秋。
陆铭心头咯噔一下,这问题叶知秋根本就没有说到过,因为想不到会针对这一点来争论。陆铭自己又哪里曾看过什么皇帝关于某个案子做出来的诏令?而听对方说的如此肯定,想必有这么一个东西。
他眼珠一转:“太祖皇帝这诏令是说,只有那些不搬弄是非者方能替人诉讼。可是否搬弄是非,要等案件审完才能得知。而一旦搬弄是非,挑拨诉讼,这危害已经造成了,再禁止有什么用?所以应该是事先禁止,不让讼师参与诉讼的,这是各个衙门通行的做法。所以老先生,你不应该到场。”
张天顿时松了口气,满是歉意的又望向苏峰。
不料苏峰轻轻一笑:“是否搬弄是非鼓动诉讼,诉讼中堂官大人会自行判断。若是觉得我在搬弄是非,挑逗诉讼的话,可以立刻将我撵出去就是。至于通行做法,阁下难道没有了解各衙门都有代为诉讼之人吗?毕竟不是所有堂官对律法都精通的。——当然,张大人除外,呵呵。”
“我是说的其他的衙门,他们需要精通律法的人来帮着一起研究,原告被告都要有讼师在堂上交锋,才能让堂官大人居中裁判,这是为了查清案情。再说了,这是太祖皇帝的号令,很多官员居然对此无视,想必张大人不会如此吧。”
张天听他搬出了太祖皇帝,哪敢说个不字?当下讪讪的笑笑。心想他是卢诚请来的人,存心来找茬的,但是如果自己把他轰出去,卢诚绝对不干,得罪了锦衣卫划不来。
再者说了,反正有叶知秋这把刑部衙门最锋利的刀子在堂上,也不需要害怕对方。于是点点头:“既是如此,那就允许苏先生替张大郎诉讼,可以替他发表意见。”
苏峰点点头,脸上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十分沉稳的接着说道:“我听到刚才张大人判词中所说,张大郎跟死者是夫妻关系,相互有救助义务,所以他救妻子受伤,不该索要赔偿。老朽不知道张大人这判词引用的是哪个条文?咱们大明历代皇帝的诏令和大明律法、条例等,可有这规定?”
张天也没仔细研读过判词,后面的一句陆铭没跟他说,只把判决结果告诉他了。因为张天本人对刑律并不是太熟悉,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个判决结果从何而来。立刻又眼吧吧的望向了陆铭假扮的叶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