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头
老头看到来人了，就对着方平更是凄厉地叫着救命。
方平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咬牙冲了过去。别看这横死鬼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可力气真是出奇得大。而且，按理说魂魄状态应该感知不到冷热才对，可当方平碰到对方的魂体时，却能感觉到一种异常的阴冷。
他紧着腮帮子，上去连推带打带踹，要不是对方这样子实在太恶心，下不去嘴，他都想学人家拳王泰森了。
好在双拳敌不过四手，在方平和老头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把那横死鬼给踹了开去。
然而，两人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横死鬼却又站了起来，继续朝他们扑来。
两人忙左躲右闪，几个回合后，方平忍不住飙出了一句国骂。因为他发现，这横死鬼就盯上自己了，自己往哪边跑，对方就往哪边追，完全不理会老头了。
那老头也真不是东西，一看这情况，居然找了个角落站着，扯着嗓子“左左左，右右右”的做起来指挥。
听这声音在耳边“嗡嗡”的，方平胸中烦躁郁闷至极。
而就是这一刹那的分神，横死鬼一个飞扑，结结实实地把他抓了满怀。
横死鬼的冲击力很大，这一下飞扑，不仅把方平撞回来自己病房，甚至一路横飞，径直撞到了他的病床上。
方平只觉头昏脑胀，魂体状态下，墙体之类的实物对其伤害微乎其微，所以主要还是被横死鬼伤的。
摇摇脑袋，刚回复点视线就看到一张血盆大口。情急之下，他心念一动，整个人穿过床板，掉到了床下。
要不要穿过实物，魂体有一套自行的运作系统，也可以自己控制，就像人有潜意识和自主意识一样。
所以，那个横死鬼当然也能穿过床板，继续追击。不过在穿过床板的途中，他的魂体碰到了一个东西。
方平手链上的那颗珠子，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闪了一下。
世界骤然清净了。
宁静持续了一小会儿，病床靠着的墙体里，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方平四下打量许久，才终于确定，那个横死鬼突然不见了。
目光落在了珠子上，虽然此时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他可以肯定，这是它搞得鬼。
这时，对面的墙体里也探出了个脑袋，正是那个老头。
“没事了？”他问。
见着这老脸，方平就是一肚子火。老东西还真是会做“鬼”，刚刚这么危险，自己一个人躲角落里动动嘴，现在没事了，居然还有脸出现。要知道，自己可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的。
反正现在都不是人了，也就不管什么尊老爱幼，上去一把就把他从墙里拽了出来。只是在气头上的方平，一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力气突然变大了不少。
“轻点轻点，小伙子。”老头嘴里嚷嚷着。
看他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方平松了手，不过口气依旧不善，问：“刚刚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是个被车撞死的横死鬼，一身怨气，不肯去投胎，就滞留在这一带做了个恶鬼。”老头似乎还心有余悸，一边拍着胸脯一边继续解释，“灵魂离体后，如果不去该去的地方，时间长了就会消散，所以那些恶鬼为了继续存在，就会去捕食其他鬼魂，越是新鲜的，对他们的好处也就越大。”
他看了看方平，点点头，夸赞了一句，“确实是鲜嫩多汁。”
方平被他看得一阵恶寒，心说着老头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忙拉开点距离。
老头没理会他的举动，而是继续小心地留意着四周。
“怎么了？”方平问。
“那个横死鬼呢？还有，我发现你这房间周围特别干净，一个游魂都没有。”
“你问我，我问谁啊。”方平下意识隐瞒了一些东西，然后叉开话题，问：“这些游魂恶鬼又是怎么回事？”
“恶鬼前面跟你说了，就是那些怨气特别重的鬼。游魂么，简单说就是那些不管什么原因，没能去到该去的地方，从而在人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他们其实都很可怜的，魂魄离体后不久就会开始消散，最先失去的就是记忆，记忆没了，魂体的脚就没了，也就意味着曾经为人的根据没了，后面就是得了那渺小如星辰的机缘，能够重新投胎，来世也只能做个先天畸形的人。”
说到这里，老头叹了口气。
“该去的地方？”在这短短的谈话里，方平就两次听到这句话，不免有点好奇，“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吗？不是说还有什么牛头马面、阴差鬼将之类的吗？怎么不见他们来？”
老头有些鄙夷地瞄了他一眼，“人间一天要死多少人，如果都要阴差鬼将带路，那地府得多少工资。年轻人怎么这点逻辑都没有。”
莫名被呛了一句，方平自然不爽，不过听起来这老头确实懂蛮多，也就忍下这口气，耐着性子问：“那怎么去那个‘该去的地方’？”
“这个……据说每个人在死后都能自动感应到那个地方。”老头往他身后的病床看了一眼，目露疑惑，“小子，你既然没死，为什么灵魂可以到处乱跑？你知不知道，生魂离体是会对灵魂造成损耗的，也就是平日里说的阴盛阳衰，久了你的灵魂会再也回不去，到时候你也就真的死了。”
这话听得方平浑身一激灵，难怪感觉灵魂出窍得越来越方便了。不过他仍是半信半疑，只是口中语气已客气许多，“老大爷，您怎么懂这么多？”
“嘿嘿，小伙子，不是我吹，建国前我可是我们那儿十里八村最厉害的道士……”老头说得一脸自豪，双眼无意间闪烁出的光彩，真如活人一般。
正当他准备滔滔不绝，为眼前这个黄毛小子张开一个波澜壮阔的个人史诗时，突然心有所感，留下一句“时间到了”，转头跑回自己病房。
方平忙跟过去。
病床上，老头的白被单已经盖过了头。
小杨女医生沉默地站在边上，将头深埋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瘦纤白皙的手背上鼓胀着道道青筋。
李主任在与几个中年男女交流，气氛还算平静，看起来应该是老头的家人。
老头正站在自己病床的床头，静静地注视着那白色床单，床单凹凸，看着有人脸的形状，只是不知道老人家此时在想些什么。
他就像雕塑一样的静止了两分钟，然后缓缓对小杨医生鞠了个躬。起身后，他对方平说：“替我谢谢小杨医生这段时间的照顾，告诉她，老头子我是大限已到，请她不要自责。”
方平的视线随着话语移去，才突然意识到，那个白大褂里的人，其实也就只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还有，”老头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来，“那些东西就送给你吧，算是谢谢你刚才的帮助，希望你不要嫌弃。”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病房的角落里扔着一个黑色破塑料袋，看着和垃圾无异，从破口里戳出来的东西看，应该有红绳、镜子之类的。
“这些是我准备着应付刚才那种情况的，本来摆得好好的，谁知道那些个不肖子说我封建迷信，都给我收了！”不等方平询问，他便先开口解释。
难怪这老头听起来挺厉害的，却还会遇到危险，原来是这么回事。
方平也不是很在意那袋“垃圾”，便点点头，问：“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老头看了看几个子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叹口气，摇摇头说：“该说的前面都说了，希望他们好自为之，做人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就足够了。”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他对方平说了最后一句话，“来生，有缘再见。”
说完，老头转身朝病房的外墙走去，直到他整个没入墙体，都始终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
原来是个潇洒的老头。
方平的目光随之移动，移到窗外，老头的身影朝天空飘去，慢慢变远，慢慢变淡，一朵白云飘过，他消失了，白云似乎错觉般的变大了一点。
真的有天堂吗？方平空泛地想着。
白云悠悠地飘着，越来越大。
收回目光，却收不回思绪。一股莫名的伤感总在方平脑中挥之不去。他退回自己的房间，坐在自己的身体旁边，呆呆地看着熟睡的父母。
隔壁这么吵都没把他们吵醒，看来是真的累极了。
方平也突然感觉累极了，几个呼吸间便沉沉入睡。
等他醒来时，天已擦黑，是父母在叫他吃晚饭。不知为何，这次灵魂出窍让他感觉特别疲惫。吃完没多久就再次睡去。
这一觉又是不知时辰，隐约间他听到边上似有猫在叫。而且很神奇的，他虽然听不懂，但居然好像能理解这叫声里的意思。
我擦嘞，猫还会骂人！
睁开眼想看看怎么了，谁知第一个画面便是两颗绿幽幽的圆珠物在黑暗中发着阴森森的光。
吓得方平瞬间清醒无比。
枕头边上动了动，他转头，发现原来有只猫正蹲坐在离他脸不到十公分的距离。那猫通体漆黑，仿佛黑夜的浓缩。
它就是昨晚那只黑猫！方平可以肯定！
手机！
瞬间，方平的脑中就闪出昨晚最后那个画面，他的灵魂被强行拉回肉体，可那个手机却掉落了下来，不知道有没有被其他人捡走。
受过的惊吓很快平复，他的目光也转为疑惑。这货怎么上到12楼来的？这货怎么找到我的？这货来干嘛？
黑猫给得回答很干脆，见人醒了，转身跳下床，轻轻一蹿跃上窗台，又安安稳稳地蹲坐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方平，眼神中充满了鄙视与不屑。
说实话，在方平这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际遇里，像今天这样被其他物种挑衅的，还真是第一次。
他非常想去揪起这小畜生的后脖颈，然后把它屁股打炸！可是身体稍微做个幅度大点的动作，伤口都能疼得他直抽凉气。
慢慢抬起手，目光与月光汇聚在手腕处的珠子上。他知道这黑猫找他肯定有事，既然身体实在不行，那就只能选择再次灵魂出窍了。
他回想着白天时候的样子，眼睛死死盯着珠子。珠子没有变回来，还是黑底白纹的，只是这会儿光线太弱，看不清是否还有其他细微变化。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一直盯一直盯。可是直到眼睛都快要流泪了，却都还没有捕捉到白天时的那种感觉。
这时突然手臂感觉一沉，有股柔软温暖的触感。一瞬间，方平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该死的黑猫居然不声不响地回来偷袭他！
受伤的身体如何应对得了突然袭击，珠子在这股“重压”下，直接拍向了自己的眉心。
好tm疼！
方平气炸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对着黑猫便扑过去。这畜生真是敏捷，像道黑色闪电一样，眨眼又站到了窗台上，眼神依旧满是嘲笑与不屑。
方平不管不顾，再次朝黑猫扑去。黑猫脚尖一点，跳到了窗外。方平又扑来个空，但是身体已经刹不住车，也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猫的动作很轻盈，可还是把母亲吵醒。她起来看了看儿子，把他放在额头上的手放回被窝，感受到夜风微凉，便去把窗户关好，确认其他一切无恙后，才稍感安心地继续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