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移形换影

  却是用不着悬翦去找了,那人身形修长,站立前方,黄金面具倒映着他的剑光,黑色衣袍在风中翻卷,猎猎作响,语声平静。
  “一为之甚,岂可再乎。”
  说话间,那挡下了悬翦刺杀韦清致命一击之物被震得飞上半空,此刻落下,他抬手一引,握在手中,在场之人看清之后,尽皆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一柄木剑!
  本来要上去接下一阵的墨初子也是猛地停住了脚步,看向穆云的眼中露出了震惊之色。
  悬翦眼光猛地一亮,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穆云说话:“我曾听闻,世间的剑术到了登峰造极之时,便能草木万物皆可为剑。想来,阁下已是到了这个境界?”
  穆云抬手,看到了木剑上的一道浅浅痕迹,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没有。”
  他用木剑,只是因为没有遇到过能与自己真正形神合一的名剑,除此之外,铁剑也好,木剑也好,都不过是顺手而为的工具罢了。
  悬翦大笑,笑声里透着不屑:“境界未至,强行参悟此等高深剑术。你是在故弄玄虚,想借此成名?”
  墨初子也失望地摇摇头,移开了目光。
  穆云声音平淡,没有受到分毫影响:“不妨一试。”
  悬翦冷冷一笑,冰冷肃杀之意,迎面而来:“不知所谓。”
  他剑法高绝,若是全力以赴,即便是北疆武林公认的第一人文/刀轩,只怕也难以正面硬撼他锋芒,眼前这人竟然想用一柄区区的木剑来与他交手?
  穆青璃心头慌乱,她亲眼目睹了一向与穆云交好的云垂天饮恨悬翦剑下,而此时穆云却要与他交手,由不得她不紧张。她问此刻慢慢退回来的韦清:“云哥他……”
  韦清摇摇头,只说道:“放心。”
  他一回头,却见林琢、胡芦二人也都是一脸严肃,想了想,扯出一个僵硬无比的笑容算是安慰。
  这时悬翦眼看着韦清径自走了,也不追杀,只冷笑说道:“从我的剑下救人,你未必承受得起这个代价。”
  穆云声音平淡,不以为意,还是那句话:“不妨一试。”
  悬翦心中愠怒,冷哼一声,再不多话,身形急转,白发飘飘,长剑如芒,刹那间就到了穆云身前,蓄势挥过,剑气笼罩,银光扫射而过,细雪纷纷落下,一派萧杀肃然之意!
  “接招!”
  名动天下的越王剑斜挥而过,穆云手中的木剑瞬间断折,悬翦微微一怔,似乎还在奇怪于先前看起来还颇有气势的穆云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然而当他长剑再不停留,霹雳般刺杀而去之际,竟然意外地发现了眼前的穆云已是不见了身影。
  下一刻,他颈间一阵冰凉,悬翦整个人如遭雷击,登时便愣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眼角的余光,依稀可见,架在他颈间的正是那半截被他削去的木剑剑刃。
  而穆云平静而淡漠的声音,再度幽幽传来,明明只在身后,却是飘飘渺渺,仿佛自天际传来:“不过如此。”
  全场死寂,一时无声,只怕任谁也想不到,前一刻还大发神威连败两大高手的悬翦,此刻在穆云的手下,只过了一招。
  “移形换影!这是当年七夜居士的‘移形换影神功’!”
  人群中,五军都督府糜封忽然失声喊道,闻者无不凛然。
  七夜居士,在三十年前老一辈的江湖中,是一位与马帮帮主袁息天、神剑山庄庄主华凉亭齐名的人物。
  此人具体姓名不详,只自号称“七夜”,亦正亦邪,一身功夫据说不在“剑圣”华凉亭之下,更兼身怀一套高明身法,号称“移形换影”,对敌之际,可缩地成寸,令人难以看清他的身影,可谓是鬼神难测。
  七夜居士行走江湖数十年,赢遍了各派无数高手,而那些败在他手下的高手们往往内功不见得比他浅薄,招式也不见得比他差了,但唯独此人进退之间,疾如鬼魅,那些人总是连一招半式都来不及出便已落败,久而久之,便在江湖上闯下了赫赫威名。
  而后来,七夜居士便到聚闲庄做了一个客卿,其后数年,离奇身亡。而时隔十多年后,这门“移形换影”的功夫再度出现在江湖上,不由得不让人怀疑起来,但少有人知道的是,七夜居士此人从来都是五军都督府的后军都督,是当年的前任大都督埋藏在武林中的一颗暗子。
  人群中,各人神色大不相同,糜封强自压抑神色,唐门唐子淮却冷冷一哼,道:“原来这小子还与七夜那老家伙有干系!小妹,七夜曾经打伤过我们爹,事已至此,你还护着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吗?”
  唐薇张了张口,忽然觉得那个玄衣木剑、意气风发的男子变得陌生了许多,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耳畔是纷纷扰扰的喧嚷,穆云却是充耳不闻,校场之上,寒风拂过,他伸出两指,挟着断裂的木剑,平静地站在那里。
  悬翦好像一瞬间就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面上满是惊愕、迷惘、不可置信,头脑里一片混沌,握着悬翦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自是知道,穆云架在他颈间的虽只是半截木剑,但功力到了他们这等境界,便是一条木片在手也能发出不逊色于任何神兵利器的杀伤力,而悬翦此刻心思混乱,无心抵抗,斗志全无。
  他是北疆第一流的剑客,除了那个更加高深莫测的文/刀轩,自问不在任何人之下,而到了中原,不论是江南第一剑南宫墨离,逍遥谷谷主云垂天,或是鼎鼎有名的飞剑客韦清,都在他的手下不堪一击,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不能接受自己这般轻易地败给了一个无名之辈!
  林琢双手握紧了拳头,他至今还记得若非悬翦在明华城外将南宫墨离打得重伤,就算后来在破庙里遇到了燕山派的人也未必就会惨死,他恨不得穆云此时便将悬翦击杀当场,却又盼着穆云莫要杀了他,他只想以后武功大成之时亲自击败悬翦。
  “汉狗,放了我们宗主!”忽然间,数十条人影在山门处闪过,出现在校场上,当先二人一左一右,身披狼皮大氅,手握禅杖铁戟,狂奔而来。
  “是长白剑宗仅次于宗主悬翦的两大高手,风堂堂主六方和尚,雷堂堂主八卦道人!”
  五军都督府孟欺山脸色凝重,作为中原朝廷最神秘的江湖机构高层,他自是知道这两个人的背景,以及紧跟在他们后面的那数十人:“好家伙,长白剑宗这几十年来有名有姓的高手差不多都在这儿了……”
  奔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长白剑宗风堂的堂主六方和尚,他挥舞一条沉重无比的铁禅杖,只一击,便仿佛有千钧之势,卷动地周遭的气流,也凝滞起来。
  八卦道人紧随其后,伸出一支铁戟,戟上修长的弯月刃与禅杖相错而过,如毒蛇一般,吞吐锋芒!
  穆云皱了皱眉,终究放开了悬翦,避其锋芒,退了开去,心中却是暗自叹息:曾几何时,号称为异族禁地的聚闲庄,什么时候也轮到这些人来去自如了?
  长白剑宗众人纷纷抢上,见悬翦还在怔怔发呆、魂不守舍,连忙一拥而上将他带了下去。
  “刷!”的一声,与此同时,穆云耳畔凄厉破空声响,他眉头微皱,一挥大袖,其中灌注的真气瞬间将袭来的暗器击飞,一派轻松自在,分毫无伤。随即他抬目看去,却是雪山寺的随缘法师,他心头一动,却见旁边卓凌飞脸色灰败,在江虎行、陈磨刃等一众长乐帮中人的搀扶保护下慢慢地走了回去,不问可知他也在与随缘法师的激斗中落败了。
  眼见得校场中局势逆转,顿时便成了穆云以一敌众的局面,忽然间,劲风呼啸,韦清和曾路两人已是纵跃冲上,一左一右,分别挡住了六方和尚与八卦道人,四人两组,捉对厮杀,一时间,刀光剑影,煞是震撼。
  华山派宋惊渊眼尖,瞥见悬翦正被他属下之人带着向山下逃去,下意识大喝一声:“休要走了悬翦!诸位同道,拿下他!”
  昆仑派杨天仪眼光一转,见到悬翦此时心神不定,显然这位北疆第二高手因为落败而受了极大的刺激,他暗忖这正是个扬名立万一雪前耻的好机会,飞身而出,便直取悬翦,眼看着就要迫近他,忽有一个年轻弟子挥剑迎上,正是燕山派的方晋奚:“悬翦宗主,快走!”
  杨天仪冷哼一声,恼怒不已,他虽然被糜封、华羽池等人看不起,但终究还是功力深厚的江湖前辈,连续几剑发出,方晋奚已然抵挡不住。
  而这时,周围反应过来的众高手也围了上来,刀矛剑锥,从四面八方,齐齐而下,杨天仪非但无法击杀悬翦,连自己也有殒命的可能。
  昆仑派的人顿时慌了,连忙拔出兵刃冲上去相救,乒乒乓乓一阵混战,鲜血四散飘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卓凌飞咬咬牙,不顾自己的伤势,强自运功站起,大喝一声:“长乐帮弟子,诛杀胡虏,只在今日!”江虎行热血激荡,带着一众弟子跟着他冲了上去。
  糜封眼珠一转,忽然起身地走到玉京金阙众人面前,微笑着对步虚声道:“五十年前,左车骑将军步公率师出雁门,与胡虏死斗,破斩数百胡酋,擒大当户,由此受封武安侯。如今之事,世子莫非还想隔岸观火不成?”
  孝悌,是大晋立国的根基。糜封以大义压步虚声,步虚声终究无可推诿,他拔出身边一个弟子的佩剑朝纷乱的战团走去,忽然脚步一顿,淡淡道:“五军都督府世受国恩之重,糜氏也是三代公卿,更在明华步氏之上。”
  糜封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孟欺山冷冷一哼,竟是与段友二人跟着步虚声玉京金阙一行人走向了北疆诸人。
  糜封一皱眉道:“孟欺山,你做什么去?”
  孟欺山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做什么?自然是杀鞑子了,自己不会看么?”
  糜封怒道:“你……”话未说完,却见五军都督府的一派年轻人已是群情激愤,不少隶属于左都督的甲士已是跟着孟欺山去了。
  一直冷眼望着孟欺山的白骨道人一言不发地起身,木头道人也没有如糜封那般问那么蠢的话,他说道:“理由?”
  白骨道人沉默了一瞬,说道:“师兄,你我终究是汉家子民。”然后他挥起沉重的乾坤齿,冲向了战况最激烈的地方。
  恶人谷众弟子一阵骚乱,纷纷看向了谷主,木头道人僵尸一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无奈,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都去吧……”
  华山派的掌门宋惊渊本也是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局势变化,忽然他眼光一转,瞥见了长白剑宗人群中一个熟识的披发疤面人,顿时整个人就激动了起来:“好你个逆贼,当年杀我师叔,如今还敢来我中原,纳命来!”
  说罢,来不及等周围的人阻拦,他已是连人带剑冲了过去,其他各派也有类似情况,互相纷纷在北疆的人群中找到了与自己有仇的对手,叱骂着就冲了上去,而长白剑宗的那些人也个个都是凶悍蛮横之辈,哪里会惧怕他们?转眼间,就有数百人在校场中厮杀乱斗,场面更是混乱了起来。
  谁也不曾想到,聚闲庄的第三次英雄大会,竟然在开始便是一场与北疆武林的惨烈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