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马帮
洛阳神京的一纸诏书，却在此时此刻将太子召回，云中郡守田木泽将军也在此后不久伤重而不能理事，整个云中城群龙无首，终于被第二年再度南下的草原大部族宇文部攻陷。
抵御北疆铁骑的中流砥柱云中城，就此沦陷，不复为汉家之土，时至今日，二十有二年矣。
这个沉重的话题一提起，三人顿时面红耳赤，于景虚更是重重拱手道：“抱歉，穆老大，是我得意忘形了。”
穆云摇摇头，说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不过……”
“老四去过朔方，景虚你也是见过云中城里异族治下的汉家子民过的是什么日子，别的我不多说了……”
他顿了一下，一字一顿，铿然有声：“击贼破虏之心，未尝改也！其与诸君共勉！”
曾路、于景虚都是闻言凛然，对望一眼，齐声道：“大哥说的是！”
宫飞扬忽然如变戏法一样从柜台边拿出了两个酒坛子，一掌拍开封泥：“说得好，来来来，共勉！”
曾路又要像往常一样呵斥，于景虚眼前一亮，却是一把抢过来，大声道：“马帮的袁帮主虽然不在了，但还有我老于，以后也会有张帮主，李帮主……总之胡虏不灭，我们马帮就和他们死磕到底了！穆老大，别的我也不多说，就冲你们聚闲庄这些年暗中资助我们和胡人开干，比洛阳神京城那些软脚虾更像个汉子，我老于我就得敬你一杯！”
穆云看了看他手中的“杯”，摆摆手：“你随意，我不喝酒。”
于景虚哈哈一笑，仰头一饮而尽，酒水滴滴答答顺着衣襟滑落，样子粗俗无比，但旁人看来却有一种豪气睥睨，这时旁边猛地传来一声叫好：“是个好汉子！好酒量！”
几人转头看去，只见孟欺山、段友二人从门外走过，正好看到于景虚把一坛子酒尽数喝光的情景，一声叫好，走了过来，先对穆云见过礼，然后看向于景虚：“不知这位侠士如何称呼？”
于景虚一仰头，看到了孟欺山标志性的一身五军都督府衣甲，脸色有些不好看，昂然道：“马帮，于景虚！”
孟欺山一怔，随即问：“可是袁息天前辈的关门弟子，朔方之地大名鼎鼎的‘屠龙手’于帮主？”
“如何？”于景虚昂然一笑。
孟欺山肃然起敬：“足下之名，在朔方传扬已久，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属幸甚。在下孟欺山，见过于帮主！”
于景虚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老子没记错的话，当年老子杀了宇文部的几十个胡人，北疆人去朝廷闹事，你们五军都督府还打算把老子绑了交出去赔罪吧？”
孟欺山脸色微变，但还是说道：“当初之事，是大都督一意孤行，孟某人自己却是反对的……”
于景虚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老子对你们五军都督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感兴趣，还有事没？没就走吧。”
“呃……”孟欺山有些气闷，虽然他在武林之中的名声不好，但背后毕竟也有一方极大的势力，寻常江湖人见到他纵然心底鄙夷表面上却哪个不是恭恭敬敬？于景虚这么直率的还是少见。
孟欺山摇摇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是这样的，我们五军都督府自今上即位以来，励精图治，访求各路英雄加盟。于帮主既然有护国护民之心，不如率马帮众英雄就此入我五军都督府如何，他日立下功劳，名爵只怕远在孟某之上？”
于景虚大笑：“你傻了吧？莫不是忘了我们马帮可有一多半的人是你们五军都督府的通缉犯？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当年太子是怎么被你们骗回去害死的，老子会蠢到自己送上门来？”
孟欺山无言以对，他的辩才，武功，地位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但遇到于景虚这种认死理的竟是全然没有办法。
这时段友看师父脸色憋屈，终于忍不住怒道：“既然知道是朝廷的通缉犯，更该洗心革面，归于大都督麾下，立下些许功劳，换得一官半职！竟然还想着司马修这等乱臣贼子，实在是大逆不道！”
孟欺山看到于景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黑如焦炭，而曾路、宫飞扬也都是对着段友怒目而视，心道要遭，正要呵斥，却见于景虚猛地拎起了地上的大铁锥，更不废话，重重地扔向了段友：“去你娘的！”
段友猝不及防，勉强拔出重剑一挡，刹那间连人带剑从客栈被打飞了出去，重重落向了路过的一个人，那人一惊，却反应极快，倏地挥袖运功，连退三步，才卸去了这一股冲击力。
此时孟欺山已经走出客栈，见段友手中重剑断折，但好歹侧身避了一下，胸口只是被铁锥擦过的刚猛劲气划伤，看似血流如注，可怕无比，但不至于身亡。
孟欺山放下了心，转身看向了那个接住段友的人，他一袭墨衣，背上负着一个巨大的铁钩镶，腰悬沉重的横刀，整个人显露出一种刚毅不催的气质，心中凛然，抱拳道：“多谢老兄了。”
那人点点头，看到孟欺山的五军都督府衣饰，也没有什么神色波动，说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然后他想了一下，又问：“对了，这位五军都督府的……将军能否告知，我们盟主在什么地方？”
武林中被称为盟主的人不多，孟欺山一下子反应过来：“枯草大师？”
那人摇摇头，说道：“我是玉京金阙的副盟主蒋游君，步盟主早于我们一个月就来了聚闲庄，我们正在找他的下落。”
孟欺山面色不变，心中暗惊。
十多年前的荆襄，在名门世家的公子步虚声还未到来之前，一直是十数个大大小小的帮派群雄林立之时，彼此攻杀，纷乱无比。然而其中却有一个名为“荆南派”的帮派，却是公认的荆襄第一大派，门主蒋游君更是只差一点便能一统整个的荆襄武林势力的江湖枭雄。
只不过在步虚声到了荆襄之后，一举击败蒋游君一统整个荆襄武林，从此在南方，步虚声的名气渐渐取代了蒋游君曾经的威望。而孟欺山却不会因此看不起蒋游君，毕竟在五军都督府事先的预估里面，这位前荆南派的门主，如今的玉京金阙副盟主，是稳稳地能占据天机榜前三十的存在。
于是孟欺山放下心思，沉声道：“蒋兄来的不巧，步盟主前几日还在这山脚镇上逗留，现在已经上山去了。”
蒋游君“哦”的应了一声，径自地走了。
段友一瘸一拐地走到孟欺山身边，知道自己好像又惹了祸，讪讪地不发一言。
倒是孟欺山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叹了口气，对段友说道：“我们这回出来，听说大都督身边的那个糜封很是不满，总觉得是我抢了他的风头。昨日我收到消息，大都督受不了他的极力求战，把他也派出来了，名义上虽说是我在明他在暗，精诚合作，但说到底，终归还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江湖出身的草莽。你我既然入了朝廷，就不该总像以前混迹江湖时的那般作态，动不动喊打喊杀的，五军都督府这张虎皮终究吓不住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你记住了。”
段友心中不以为然，表面上还是惭愧道：“弟子知错。”
孟欺山笑道：“别的也不多说了，这次的任务关系重大，不容有失。当年的七夜居士虽然只是一个后军都督，却是大都督幼时教授武功的启蒙恩师，他隐姓埋名混入聚闲庄，本是想趁机窃取了聚闲庄大权为大都督所用，不料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钩吾山，这么多年来，大都督忌惮聚闲庄势力强盛，极少派人打探此事，如今聚闲庄一团乱局，风雨飘摇，却是大好机会，我们身负重托，无论如何，此事也不能叫糜封那小儿抢了功劳去！”
“收拾一下，我们也走。”钩吾客栈里面，穆云淡淡地对几人说着，而曾路犹豫了一下，因为看不到穆云的脸色，迟疑问道：“大哥，刚刚那个小子说的全是疯话，别往心里去……”
“我很清醒，他说的不错。”穆云截道，淡淡道：“成王败寇，自古皆然，不是么？”
宫飞扬嘴角一抽，说道：“可是……”
穆云冷冷道：“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把眼前事做好！去准备吧！”
宫飞扬，曾路对视一眼，知道穆云此时心情也不好，便不敢顶撞，齐齐应诺。
“穆云老大，那我呢？”于景虚问。
穆云看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你也准备一下，和我上钩吾山。”
“好勒！”于景虚扛起了大铁锥。
“记住，别闹事。”
“……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