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暗流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角落里的五军都督府一行人眼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唐子淮则是不顾唐薇哀求的神色，遥遥看着穆云，眼中满是不甘的怒意，曾路挡在他身前，针锋相对；玉京金阙的步虚声是最悠闲的一个，他饶有兴致地四处看看，打量着这个从未谋面却名声响亮的僧人。
而穆云缓缓地走了过去，平平淡淡行了一礼，淡淡说道：“终于回来了？”他说完这句话，顿了一顿，又补充道：“盟主。”
枯草大师回礼，但他一说话，就吓了众人一跳，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好像是得了重病一般，话也只说了两个字：“辛苦。”
面具下穆云暗暗皱眉，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枯草很快把目光放在了唐子淮身上，继续用那个难听而嘶哑的声音说着，时断时续，听得旁人都皱起了眉，几乎就要听不清楚他的意思了：“唐门主能来英雄大会……荣幸……今日群雄聚集……给个面子……”
唐子淮本来一直冷冷地望着穆云，存心要与他分个高下，但见枯草大师说话如此痛苦，连他也有些不忍道：“大师严重了，晚辈听你的就是。今日且不与他计较！”
说罢，他冷冷地看了穆云一眼，闷声不响地将兵刃收起，就要带着唐薇离去，但穆云的声音却适时响起：“唐门主，请赐解药。”
唐子淮冷哼一声，他与穆云有仇怨，却也没有没品到拿他弟子出气的程度，尤其唐子淮年少成名，为人骄傲，既然误伤了林琢，以他的身份地位，也犯不着和一个江湖晚辈为难。
他也不多话，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扔给了穆云，随即便大踏步朝门外走去。
“喂，你还没说这解药的用法呢？”穆青璃见他走得这么直接，顿时柳眉一皱，呵斥出声，穆云一伸手，拦住了她：“不必问了，我会用。”
穆青璃一愣，说话间，穆云已是熟门熟路地打开瓷瓶，小心地嗅过之后，点点头，递给了曾路。
“药没问题，一半外敷，一半加水口服。”
曾路应诺，径自去找水了，孟欺山看着穆云熟练的动作，若有所思，又与段友低低说了几句。
林琢昏昏沉沉地，慢慢清醒过来的时候，面上的黑气也渐渐消退，他张口吐出一口漆黑的血，咳嗽不断，落在穆云眼中，却是点了点头：“好了，毒已经解了。”
林琢张开眼睛，声音虚弱：“多谢师父。”
他方才虽是中了剧毒，但意识尚在，还能清楚地记得是谁救了他，穆云却是随意地挥挥手，只说了一句：“没事就好，天色不早了，安排一下，今夜就住这。”
曾路答应了一声，自行去安排了。
枯草慢慢地走了过来，对穆云打了个眼色。
穆云一怔，挥挥手，让曾路他们先带着林琢走，自己朝步虚声告罪离开，朝枯草走了过去。
“有事？”穆云问，想了想，他又看到了枯草不好的状态：“出什么事了？”
枯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角落里的五军都督府一行人，孟欺山虽然代表着朝廷，但在这位名满江湖的聚闲庄盟主面前还是给了基本的礼数：“枯草大师，久闻大名了。”
枯草看了看他，还是不说话，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帛，在大庭广众之下交给穆云看，还用眼神示意了一番，穆云一怔，接了过来，短暂的迟疑之后，在枯草的示意下按照上面的内容问孟欺山：“听闻孟都督近来受凌大都督所托，造访天下高手，然后作一张‘天机榜’，按高下之分，列出武林之中武功最高的一百位高手。可是如此？”
步虚声等人俱是一怔，孟欺山心下暗惊，思忖道：此事乃是我五军都督府中机密之事，大都督传我此密令之时，也没几个人知晓。这和尚看起来不声不响的，神通却是不小，他是如何得知？
他心中思绪急转变化，但他面色却是不变，微微一笑道：“大师明察万里，所言分毫不差，孟某佩服。只是不知道大师忽然提及此事，有何见教？”
穆云继续照着布帛上面写的东西念：“近年来五军都督府求访武林高手加盟，丐帮帮主戴成义，淮扬大侠林承轩，纯阳掌教张慕白等诸多江湖高手均受到了足下相邀，不知可有此事？”
孟欺山的脸色慢慢地阴沉下来了，段友几乎可以看到他倒负在身后的手背上已经冒出了隐隐的青筋：“不错。”
然后穆云看到了第三行字，眼神有些迟疑，但枯草大师还是示意他继续问：“武林中人，多争名逐利。足下以天机榜为饵，诱使众人争夺虚名自相残杀在前；威逼利诱分化瓦解江湖势力在后。实在心思叵测，令人心寒。不知此来英雄大会，又有何谋算？”
枯草的原话当然不是如此，只不过穆云转述时习惯性地念得文雅了些，但众人都听懂了，一瞬间无数目光如刀如箭，猛地看过来，段友心中一惊，登时大怒道：“胡说八道，你这是污蔑……”
孟欺山一伸手让他住口，然后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喘不过气来：“哈哈哈，哪有此事，大师真是会开玩笑，我们五军都督府可没有大师这样的人才出谋划策，想出这等法子，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笑，都是冷冷地看着他。
只余下孟欺山的笑声，在客栈里回荡着，也慢慢地低了下去。
枯草淡淡地看着孟欺山，不知怎的，孟欺山竟然觉得这僧人的眼神仿佛能直接看透到他的心底，顿时有些慌乱。
枯草忽然笑了，他又拿出一张布帛递给了穆云，孟欺山心里一紧，以为他又有什么严重的事情要说道，没想到穆云整个人一怔，以他的深沉淡漠尚且露出了一种憋着笑的意味。
他看向孟欺山，幽幽道：“盟主说，他与左都督此前从未谋面，一见如故，所以……开个玩笑，请不要介意。”
孟欺山：“……”
宫飞扬“哧”的一声，笑出了声，客栈里的众人也是哈哈大笑，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一下子荡然无存，但是在场的众人都知道，这绝不只是开个玩笑。
“你耍我们？”段友大怒，孟欺山拦住了他，脸色很难看。
过了好一会儿，笑声渐渐低落下去，孟欺山忽然一拱手：“既然如此，孟某身负大都督之命，就不与各位同道一一叙旧了，在下就先行一步，上山去拜见各派高手了。我观各位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他日天机榜上必然有诸位的一席之地。”
步虚声微微一笑，好像开玩笑道：“给我排高点。”
孟欺山一拱手：“一定，一定。对了，武安侯很想念世子，希望世子早日回去与家人团聚。”
当朝的武安侯，正是步虚声的叔父，对这个天纵奇才的侄子流落江湖很是可惜，故而拜托孟欺山传达了这句话。而步虚声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他刚才还满面微笑的脸上一下子冷了下来。
步虚声淡淡拱手，致意道：“知道了。有劳将军。”
然后他转身看向枯草大师，说道：“我玉京金阙荆襄诸派，也会有别的人于近日来钩吾山，算算路径，也快到了明华城，在下怕他们不识路，去找他们。告辞了。”
说罢，他便与孟欺山等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客栈，其余人等见没有了好戏，终于也慢慢地散去了。
终于，整个钩吾客栈里面，就只剩下了聚闲庄一明一暗两位真正的主事人。
穆云把手中的布帛还给了枯草大师，带着些许疑惑，问道：“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枯草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嘶声道：“我……中毒了……”
穆云的眼神变了，他沉声道：“谁干的？”
“不……知道。”枯草大师叹了口气，也不多话，伸出手指指了指南方。
穆云与他相交多年，两人之间极有默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你去了江南？”
枯草大师点点头，嘶声说道：“南方武林，一向水深……慕容世家之灭，扑朔离奇……我怀疑另有隐情……”
穆云点点头，声音平稳，看不出多大的心理波动：“不错。此事众说纷纭，极少有人知道真正的来龙去脉。许多人都说是慕容氏的三代家臣林承轩背主求荣，投靠了明王司马恪，但其中内幕，我不得而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看向枯草：“莫非是你查出什么东西了？”
枯草大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低声道：“还……不好说。”
穆云理解地点点头：“那就别说了，免得疑神疑鬼，徒乱人意。”
枯草默默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问：“英雄大会筹备之事……如何？”
“该来的，来的差不多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不少。心思叵测之人，如孟欺山，杨天仪；纯属挑事之人，如唐子淮；敌友难分之人，如步虚声；别有他意之人，如恶人谷的那两位道兄；拔刀相助的，逍遥谷云老兄、神剑山庄的华庄主，长乐帮江长老皆是此列。至于什么纯阳，少林，华山，峨眉之类的名门大派，我不熟。”穆云淡淡说着，丝毫不以为意，枯草大师静静听着，说道：“很麻烦。”
穆云忽然笑了，他俯下身，捡起一个被打碎的碗盏，声音低沉而冷然：“都来了，是麻烦了些，不过，也够彻底！”
枯草大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念了句佛号，眼神有些复杂：“其实你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穆云沉默不语，他听出枯草话里有话，他慢慢地出了门，门外的穆青璃听到响动，出来相迎时，穆云眼神平淡如水，丝毫没有半分的不对劲。
正当晚间，月色溶溶，倾泻而下，黄金色的面具此刻也染上了一层银白的霜。
寒冷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