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熏心

  两人越斗越快,手中的剑仿佛与他们本身融为一体,瞬息之间,便是数道剑光交错而过,“叮叮当当”的剑刃交击声里,两人已经开始新一回合的交锋。
  有赖于流萤剑的锋锐,林琢顺利地在黑衣人的剑刃上留下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缺口,看起来脆弱无比,然而黑衣人却视若无睹地挥起剑,自上而下作力劈华山式,林琢横剑一格,一声轻响,那长剑不出意外地从锋刃相接处断开,然而那半截断剑去势不息,竟然盘旋地往林琢面上而去!
  林琢大惊,险险闪开,而此时,黑衣人一爪劈来,擦着他的衣服而过,林琢只觉得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痛,抬头看去,却见他随身带着的那个埙在黑衣人这一式突袭中飞了出去,落在地上翻滚不止。
  这里的地势临近断崖,本就是倾斜的,那个埙,慢慢地滚动着,落下了山崖。
  林琢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只有微不可闻的一声响,在山崖下响起。
  他像疯了一样追逐着过去,停在崖边,怔怔出神,连那黑衣人已经到了他身后也浑然不觉。
  下一刻,黑衣人将锋锐的断剑,架在了林琢的颈间,用喑哑难听的声音道:“说,你有没有看过山河秘卷?”
  林琢慢慢地转过身,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那黑衣人似是有些不安,又恶狠狠地问了一遍。
  林琢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冷冷道:“江虎行,你太过了!”
  黑衣人浑身一震,眼中露出不可置信来,也就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林琢忽然运功,黑衣人竟是发现手中的断剑竟然不受控制地朝自己砍来,他大惊失色,缩手弃剑,而林琢运起一掌,重重劈下!
  黑衣人仓促抬掌相迎,被震出了十多步,堪堪站稳。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寂静无声。
  在林琢冰冷的目光里,黑衣人一点一点地扯下蒙面,赫然正是长乐帮的长老江虎行,他看着林琢,涩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琢冷冷道:“你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诚然,江虎行蒙住了全身上下,看似全无破绽,若是用来对付李素影昆逸这等年轻晚辈,经验不足,自然分不清楚来人。
  但林琢不一样,他从小修习阴符秘术,感知敏锐,又曾与江虎行交过手,清楚地感受过他的功法内力,打斗风格,纵然江虎行隐藏身份,改换声音,刻意用了剑法与爪功,但时间一长,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破绽。
  更何况江虎行并不长于易容隐匿之术,虽然蒙面,他的体型却丝毫不变,也就是林琢还是年轻了些,若是穆云王二麻子这等武功登峰造极的高手,只怕一个照面便能认出来人。
  而这江虎行自然是不理解的,林琢也没有兴趣告诉他,他看着这个老人,攥紧了流萤剑,眼中的冷意越来越盛。
  江虎行苦笑一声,说道:“小兄弟,此事是个误会。”
  林琢冷声道:“你这话留着骗你自己吧!”
  江虎行摇摇头,他知道林琢此刻怒火中烧,听不进去他的解释,但仍是做最后的努力:“魏帝遗宝……关乎天下苍生,中原正派,若是你真的认得上面的字,或者知道些东西,还望你……”
  林琢冷笑着反讽:“天下苍生倒是要感谢你们。”
  江虎行叹道:“既如此,老夫说不得也只能昧着良心一回了!”
  他一翻手,掌心已是运起了功法,气势比之适才隐藏身份时强了何止一筹?
  林琢心中鄙夷,面上神色冷峻,他与江虎行相向而冲,猛然间,抬起了手里的剑。
  一瞬间,天地肃杀,数十上百的梅花被一股锋芒冷意扫过,尽皆催折飘落!
  江虎行一惊,双手挥出,气劲逼人,然而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剑光与雪交相辉映,刺目无比,彻底挡住了他的视野。
  剑气如残阳当空,旭日如血,飘落的梅花在剑气之中撕扯零落,凄美艳绝,然后便有白虹惊天,贯日而去,转眼四散的冷光凝作一道,于无声处刺杀而至,此时的江虎行双掌击空,眼睛堪堪恢复知觉,却见更加炫目的剑气光芒,朝他的胸口而来!
  江虎行目眦俱裂,一声怒吼,勉强只向一边扭开半个身子,然后他肩头一凉,随即剧痛锥心,已是受了不轻的伤!
  德高望重的武林老前辈惊怒交集,脑海里万千思绪划过,天地之间,只留下了他不可置信的惊呼——
  “白虹贯日?!”
  那边,用尽了全身真气发出南宫墨离这绝杀之剑的林琢无力地靠着树坐倒,此刻的少年精疲力尽,眼前阵阵发黑,连行动都困难无比;而江虎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内力深厚,但毕竟上了年纪,比不得林琢年轻气盛,他的肩头,伤口处鲜血汩汩,残留的剑气甚至一点一点侵袭着他的经脉。
  江虎行几乎也是耗尽了仅剩的所有内力,才把这一道剑气逼出体外,然后也是无力地坐在地上,喘息不止。
  片刻之前还相对激斗的两个人,此刻竟然都受了不轻的伤,再没有了斗下去的力气。
  两个人就这么远远地望着,大口大口喘气,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第三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一身黄色衣裙的李素影出现在林间,等看清了这里的情形,登时吃了一惊,她见江虎行如此惨状,刹那间什么都来不及多想,惊惶地冲了过来:“师傅,你怎么了?”
  江虎行无力地抬起头,什么也没有说。
  李素影看到了一边的林琢,她心头一震,这时江虎行缓缓开口,低声说道:“素影,此事,此事是师父不对,别去惹他……”
  然而李素影虽然平日里最是听师父的话,此刻却恍若未闻,怒气冲冲地朝林琢走了过去,江虎行心中大急,连叫了两声,却是没有了力气,微不可闻。
  眼前的光线突然一暗,林琢慢慢地抬头,李素影秀美容颜上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中有失落,又有愤怒。
  她质问道:“你为什么伤我师父?”
  林琢本来不想理她,然而此刻她一脸怨怒,仿佛受了多大委屈,忍不住心里有气,顿时冷冷道:“为什么?问他自己。”
  李素影一滞,想到江虎行方才说的,顿时知道这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但她仍是紧咬嘴唇,声音却不知不觉放低了:“他,他纵然有什么不对,但也是江湖前辈,你,你怎么能……”
  “前辈?”林琢忽然冷笑,面上满是讥讽:“这等手段卑劣、行事阴暗之人也配称为前辈?”
  “你住口!”李素影忽然发作了,她咬了咬牙,猛地抽出了剑指向林琢:“你若是再说我师父的坏话,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林琢丝毫不为所动,连面上的神色也都不曾改变,他终于慢慢抬起头,望向李素影,两人四目相对,不知怎的,李素影竟然有些心慌,不敢看他的眼睛:“还有你,比那老家伙好不到哪里去。若非我此时全无还手之力,你敢这么威胁我?”
  李素影羞怒交加,又无数话语想要反驳,但是头脑里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楚,她不知不觉地放下了手中的长剑,而这时,梅树林间,远处的雪幕里,仿佛有人影一闪而过,随即一道黑光倏地飞出,江虎行看的真切,正要开口提醒,那黑光已然重重地打在了李素影手中的剑上,然后落地,却是一块石子。
  李素影“啊”的一声惊叫,握不稳长剑,剑脱手飞出,落地之时,一声响,竟然已经断成了两截!
  李素影顿时惊呆了,她的随身佩剑虽然不是什么江湖成名的神兵利器,但也是明华城的熟练匠人用精钢打磨的,韧性极佳,然而被这个不知名的神秘人以一块石子击断,此人内力之深厚,实在可怖!
  江虎行顾不得运功回气了,他此时勉强已回复了些许的真气,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李素影迅速后退,一边望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沉声道:“什么人?”
  他自然什么都看不到,而林中也一片死寂,若非石子与断剑还清清楚楚地留在那里,江虎行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仿佛过了许久,又或者只是片刻,林中传出一个平静淡漠的声音:“号称继承了袁息天遗志的长乐帮原来也不过如此,真是大失所望。江长老,你自去吧!”
  江虎行一愣,看了看林琢,那个声音又继续道:“我与这位小兄弟有些交情,这里没有江长老的事情了。”
  江虎行犹豫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带着李素影走了,李素影茫然地跟着他,有些魂不守舍。
  林琢自然把这声音清楚地听在耳中,然而他脑海里却没有这个声音的印象,还没等他回想起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一个长身玉立的影子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