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资格

  林琢自然是不清楚韦清与王二麻子这两人之间的过节与故事,却见王二麻子已经到了他面前,淡淡道:“愣着作甚,继续打铁!”
  冷冷地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林琢犹豫瞬息,忽然出声道:“等等。”
  王二麻子驻足,声音没有丝毫变化:“还有什么事?”
  “我想请前辈重铸一柄剑。”林琢似乎是考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从腰间的鞘中,拔出了那柄只剩下半截的白虹剑。
  自上钩吾山以来,他一直佩着这剑。
  “剑是好剑。”王二麻子也不说同不同意,只看了一眼,断刃反射的寒光森寒刺目,冷意溶溶,确实是江湖少有。
  林琢摇摇头:“但是斩断它的,更是一柄好剑。”
  王二麻子冷笑:“非但剑更好,用剑的人也更厉害。”
  林琢攥紧了拳头,有心不想承认,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南宫墨离终究是老了,比不得悬翦年少成名,意气风发。而即便是全盛时的他,心无旁骛地与悬翦交手,也未必是那个北疆剑术第一人的对手。
  “南宫墨离当年也与我有些交情,不过后来很少联系了。”王二麻子平静说道:“他太蠢了,总喜欢为不相干的人奔波。”
  林琢强忍着怒意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别的我也不管了,但要我铸剑,你需要向我证明,你有用这剑的资格。”王二麻子说罢,从铁毡上随手抓起一柄剑,扔给林琢,林琢皱眉,不解地抬头看去,王二麻子的面容,在火光下,明暗幻灭。
  “跟上。”
  从长街的尽头出去,走上一会儿,那里是一片苍苍茫茫的雪地,有零星的梅树,参差其间,看起来是极少有人来这里的。
  胡芦对林琢说过,这钩吾山上本是一片空旷,全没有什么植物的,直到穆云上山以后,因为偏好梅花,故而派人在聚闲庄周围到处种满了梅树。
  这梅树也不知是何品种,伴随着钩吾山上终年飘雪,绽放纷纷,梅花与白雪交相辉映,竟让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
  王二麻子施施然走在前面,林琢跟着,深一步浅一步走在雪中。
  山风寒冷,吹在脸上,林琢停步,抹去了脸上的雪融化后留下的水渍,他忽有所觉,回头看去,却见长街人来人往,一派安宁,全无丝毫异状。
  他有些狐疑地转回去,跟着王二麻子继续走着,半晌,一道明艳的淡黄色身影出现在了街角处,李素影惊魂未定地吐了吐舌头:“好险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然后,她娇俏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奇怪,他这是要去哪里?”
  “看什么?”王二麻子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没什么。”林琢收回了目光,只是背后那股好像被人窥视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虽然聚闲庄高手如云,但他心底仍是不敢松懈。
  王二麻子心高气傲,为人桀骜至极,眼界极高,若非他看得入眼的人,连半句废话也不肯多说。看在穆云的面子上,他勉强教林琢用打铁锤炼体魄,但若是让他为林琢铸剑,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准备了。”王二麻子冷哼一声,林琢看了看手中,那是王二麻子给他的一柄狭长铁剑,刃口呈青灰色,俨然是他刚打完不久的。
  林琢接过剑,忽然说道:“南宫墨离是我的长辈,他虽然死了,却也不许他人平白折辱他。”
  “要打就打,废话真多。”王二麻子回以冷笑,然后,他慢慢地,从宽大的衣袍下,取出了一条锈迹斑斑的铜鞭,鞭上暗红点点,散发着一股子隐隐的血腥,显然是曾经沾染过人命的。
  “开始!”
  王二麻子一声喝罢,丝毫不给林琢反应的时间,猛然间,铜鞭卷起无边气势,飞雪惊散,当头劈下!
  这一鞭气势非常,林琢堪堪避开,铜鞭落在地上,狂风大作,掀起雪块、泥土,铺天盖地迎面而来,砸得脸颊生疼。
  一片风雪迷雾中,腾然有寒光一闪,锋芒毕露,却是林琢出手。
  剑鞭交击,“铮”的一声,林琢虎口一震,险些握不住手中剑,王二麻子功力之深厚,超过了他的想象,而看他举重若轻的样子,似乎还未尽全力。
  下一刻,铜鞭呼啸,再度横扫而至,王二麻子出手既重且快,将一条重逾三十斤的沉重兵刃,舞动如飞,鞭影里,林琢狼狈闪避,已然失去了先机。
  “哼!”王二麻子冷冷一哼,看样子及其不满,只是他不喜欢多说废话,才没有冷嘲热讽。
  林琢听到了这一声轻蔑的冷哼,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轻举妄动。王二麻子的内力修为、交手经验,甚至对这环境的熟悉都在他之上,林琢只是在身法轻功上有些许的优势,自然不会蠢到和王二麻子硬碰硬,于是在闪过了又一波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之后,林琢猛地后翻倒跃,退出了十多步。
  他横剑于胸前,绵长的内力在一瞬间尽数灌注入剑刃之中,下一刻,剑刃崩碎,林琢一掌平推,掌风席卷碎裂的剑锋直逼王二麻子而去,风雪弥散中,纵使经验丰富如王二麻子这等高手,都想不到林琢会使出这么出人意料的一招,他急忙闪开,却已经有一块铁片擦着他的麻脸而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迹。
  若是换了一些对容貌看的极重的人,在毁容的威胁下势必怒火攻心不可,但王二麻子一张麻脸,行走江湖时也只会让人惊惧,因此对于险些让他破相的林琢,仍是不温不火,将手中的铜鞭蓄起如山气势,汹汹而至!
  林琢一击不中,有些失望,但王二麻子身形如电,转眼间就到了眼前,他顾不得其他,倏地从袖中露出了那柄只剩下半截的白虹剑,揉身而上!
  林琢修行阴符秘术虽然也有十年,剑术招式都算得上高明,但终究比不得王二麻子数十年的苦修锤炼,断剑与铜鞭相错,转眼间交击声连响,十多招过去,林琢已是全面落了下风。
  剑鞭再次交击,林琢只觉得握剑的手大震,这股反震之力比之先前还要大了数倍,抬眼望去,王二麻子面目平淡如水,但林琢却是心底明白:王二麻子开始认真起来了。
  白虹剑盘旋着被震飞,去势甚急,直到半截剑刃都没入了一棵梅树才停止,林琢强忍着酸麻的手臂,飘身急退,转眼间,身形在梅树林中急速穿梭,然而王二麻子也未必慢了多少,他紧紧缀在林琢不过三四步的距离上,丝毫不离。
  然而就在下一刻,王二麻子整个人腾空而起,如同泰山压顶,陨石坠落,激起平地惊雷,暴烈的气流横扫而过,硕大的雪块砸在林琢背后,其中蕴含的强大真气震得他冲天而起,眼前一黑,张口吐出一口血。
  李素影偷偷跟着他们到了这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小心啊!”少女情不自禁地失声惊呼。
  呼声里,林琢晕晕乎乎地从半空中坠落,好不容易调整了身形,眼角的余光却见一道黑光倏地飞来,赫然正是王二麻子甩手扔出的铜鞭!
  林琢几乎在瞬息之间从袖中拔出了穆云给他的短剑“流萤”格挡,剑刃出鞘只半尺,便被铜鞭击中,他虎口流血,眼睁睁地看着鞭与短剑飞向了一边。
  然后,王二麻子的身影紧随其后,一记飞腿,林琢勉力抬手一格,重重落地,堪堪将倒,直到抓住了身边的一棵梅树枝,才勉强站稳。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落在纯白的雪地里,斑斑点点。
  “林琢!”李素影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就冲了过去,扶住了少年,看他俊秀面容,一片惨白,嘴角鲜血流出,然而那双眼里,依旧平静淡漠。
  她的心里,忽然猛地一揪。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少年对这样的痛楚,恍若未觉?
  “你没事罢?”李素影心头一软,不知不觉地,声音里多了几分怜惜。
  林琢看了她一眼,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然后,慢慢地推开了她。
  王二麻子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也完全无视了李素影,冷哼道:“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话音刚落,他毫无征兆地一掌劈落下来,掌风还未及体,便席卷周遭的雪,猛地炸开,李素影惊得花容失色,欲待相助,然而王二麻子内力何等浑厚,掌力略微溢散些许,便压制得她难以动弹。
  眼看着这一掌就要落在林琢身上,李素影已是不忍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此时王二麻子的眼中却露出了一丝疑惑。
  如涛如海的的掌力泰山压顶般落下,林琢闷哼一声,挥掌一推,分明只是看似无力地挡在了王二麻子劈下的内劲中,王二麻子却不由自主地将这一掌打歪开来,斜斜地劈在了林琢身后的那棵梅花树上,一声响,树木炸开,漫天花瓣乱飞,更显凄美。
  而林琢又是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显然那一招卸力并不似旁人眼中的那般轻松随意。
  “这是……”王二麻子瞳孔一缩,已是认出了林琢的这一式功法,下一刻,他掌力如山,转眼间复又汹涌而至,这时的林琢却再无余力招架,然而就在此时,一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无声无息地从旁而来,架住了王二麻子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掌,岿然不动。
  “够了,适可而止。”
  黄金面具,错金云纹黑色长袍,黑色手套,还有腰间挂着的粗糙木剑。林琢已然认出了来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