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卓凌飞

  这时的林间风云激荡,杀气腾腾,血战正酣,其中一人,双目赤红,锋芒胜雪,往来纵横之际,白发飘飘,剑气肃杀,尽是满目苍茫。
  正是长白剑宗悬翦。
  然而与他交手对决的那人,却已经不是南宫墨离了。
  那是一个面容方正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袭墨绿色的衣袍,双手各套着一个精铁打磨的钢环,兵刃虽短,招式却极近精妙,于方寸之间交错格挡,忽而欺身迫近,钢环烁烁生威,确实应了江湖上那一句“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
  但是林琢的心,却这般悠悠地沉了下来。
  满地金牛派的弟子尸骸兀自堆积在不远处,徒留下嗡嗡鸣叫的苍蝇乱飞,惹得他心头烦躁。
  他茫然四顾,却只在周遭被剑气切割肆虐得完全不成样子的几棵树之间发现了零零散散数十片破碎的斗笠与蓑衣残片,还有青翠树叶之间新迸溅的鲜血,干涸了大半,诉说着那一战的惨烈。
  然而南宫墨离,竟是丝毫没有了下落,除了地上那只剩下半截的,白虹剑。
  少年愣愣地呆在了那里,手不自觉得握住了怀里的短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下来。
  “啊!”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娇呼,原来正是长乐帮一行人也终于找过来了,他们不比林琢直奔这里而来,路上一面走一面四处搜寻,耽搁了不收时间,此时才堪堪找到。
  原本有些娇蛮任性的李素影乍见眼前尸山血海一般的惨状,顿时花容失色,缩在了师傅背后,而那长乐帮的大长老江虎行也是一脸凝重:“怎么会这样,这是金牛派的人,怎么会……”
  “簌簌……”就在这时,与悬翦交手那个人猛地一个倒跃,落在轻飘飘的枝叶之间,看到了率众而来的江虎行,面色凝重:“江长老小心了,此人是北疆长白剑宗宗主悬翦!”
  江虎行面色大变,这数十年来,北疆实力越发雄厚,隐隐竟有压制江北武林各派之势,而其中后起之秀里最为佼佼者便是燕山派新任的掌门文/刀轩与这长白剑宗宗主悬翦了。
  原本江虎行自恃武功高强,兼之只闻其名,还不如何把他放在眼里,谁料今日亲眼一见,此人剑术武功显然已是登峰造极的存在,便是他们堂堂明华府第一大帮长乐帮帮主卓凌飞与他交战,此刻也落了下风。
  而隐在另一边的树林里默默观战的林琢更是知道,悬翦在此时压制了卓凌飞之前,还大发神威击败了当年的江南第一剑南宫墨离。
  “北疆胡虏,受死!”江虎行一声厉喝,整个人卷起一团旋风,气势磅礴,刹那间冲向了悬翦,林间风呼啸,卷起了年轻的宗主雪一样的白发。
  “真是扫兴……”
  悬翦冷冷一笑,他赤红的双眼中,江虎行快比雷电的速度如蜗行牛步,他信手一挥,剑气苍茫,拦腰划落,江虎行神情巨震,险而又险地避了开去,顿时气势一泄。
  悬翦得势不让,一剑快过一剑,短短几个瞬息间连出了十多剑,剑光纵横闪烁,连成了一张细密的网,逼得这位长乐帮赫赫有名的大长老狼狈不堪,衣袍也破损了好几处!
  一旁观看的李素影沉默了,纵然她武功还不到家,也能看出往日威风八面无往不胜的师傅如今只是一个照面便被这个妖异得不像人的北疆高手压制。
  卓凌飞眼见不妙,连连挥手,刹那间,他的袖中飞出了大大小小数十乃至上百枚微不可见的银针,在幽暗曲折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芒,显然是淬了剧毒,然而悬翦之快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几乎是卓凌飞发暗器驰援的一瞬间,他剑光闪过,江虎行闷哼一声,踉踉跄跄地连连后退,神色萎靡,胸口已是被割破了皮肉,衣服红了老大一片,凭空里,血滴洒落。
  而下一刻,悬翦寒光一卷,剑气纵横,卓凌飞发来的细细密密的暗器也几乎在瞬间被凛冽的锋芒搅得支离破碎,其中更有那些力道弱的毒针,被他剑上的内劲反激震回,四处乱飞,射中了两个缩头缩脑的长乐帮弟子,顿时两人在一声惨叫中断了气。
  长乐帮的两大高手围攻,竟是丝毫奈何不了身为北疆宗主的悬翦!
  卓凌飞气的脸都绿了,他是一个脾气及其暴躁之人,但此时此刻也没了什么办法,只是恨声道:“有这一身好功夫,纵横九州何处去不得,偏要给胡人蛮子当狗!”
  长乐帮的卓凌飞及其厌恶痛恨北疆胡人,这在整个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甚至有人把他与二十年前创立了聚闲庄而抗击北虏的马帮帮主袁息天相比。
  悬翦此时还好整以暇地挥了挥剑,甩开霜雪般明亮的锋刃上的血迹,对卓凌飞这番话嗤之以鼻:“真好笑,你们中原还讲一个‘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本座这一身武功剑术,皆是恩师倾囊传授,自当效命北疆,与你们可有半文钱的关系?”
  卓凌飞一时语塞,但气势仍是不曾弱了半分:“做狗还有这般理由,中原之民皆与你同源同族,你这般残暴屠戮,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你先人?”
  悬翦成名虽只十多年,但他的身份来历、行事风格却已经被中原的武林高手们研究了一个通透,然而悬翦只是放声长笑,笑声中满是不屑:“不愧是中原人,本事不大,嘴皮子挺利索!”
  “你……”卓凌飞老脸一红,但是这点上无法反驳,论武功,他确是比不得悬翦天纵奇才。
  悬翦的声音还在继续:“何况你们中原之人,勾心斗角,彼此仇杀,杀的人也不在少数,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本座?莫非真是应了那一句,‘既要做娼妓,又要立牌坊’么?”
  说到最后,他忽又哈哈大笑起来,气的卓凌飞脸色铁青,也顾不得许多了,猛然冲了过来:“狗贼,纳命来!”
  悬翦朗声长笑,一个抽身避开了卓凌飞癫狂的一击,摇摇头,叹息道:“本座的命你是拿不到了,你的命本座也没什么兴趣,走了,没什么意思!”
  说着话,他竟是缓缓地归剑入鞘,而他眼中的赤红血色也渐渐消退,连带他整个人都有些意兴阑珊的感觉。
  下一刻,忽然有破空声响,随即一声低喝,江虎行的身影重重地摔了出去,悬翦的面上满是鄙夷:“一把年纪了,还偷袭暗算,老人家,可要点脸吧。”
  他冷冷一哼,撂下这么一句话,御使轻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个方向一眼,飘然离去。
  灌木丛中的林琢松开了捏得紧紧的拳头,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
  长乐帮帮主卓凌飞与江虎行一行人等会合,两个人脸色都十分难看,尤其是江虎行看到了那两个弟子的尸体之后。
  “不愧是北疆三大高手,这样的剑术我只见当年的‘剑圣’前辈使出过。”江虎行叹了口气。
  卓凌飞余怒未消,恨恨道:“为虎作伥,平白的糟践了这一身好武功!”
  江虎行摇摇头,他知道卓凌飞在民族大义上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偏激,也不再多话,他指着旁边的那片尸山血海道:“金牛派的人都死光了,连掌门都没有跑掉……”
  “悬翦狗贼,残害无辜,他日必遭天谴!”卓凌飞只以为是悬翦杀的人,江虎行没有辩解的意思,但是指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悬翦生性高傲,素来喜欢以言语折辱对手,却不怎么喜欢虐杀人……这些人是不是悬翦杀的还不能肯定,但是金牛派一向与世无争,在武林中没什么仇人,如此突兀地死在这里,便只有一个可能……”
  两个人对视一眼,下一刻,几乎是同时想起了近日里的那个江湖传闻,眼中精芒大盛:“魏帝遗宝!”
  卓凌飞沉声道:“我先前找到这里时,悬翦一个人坐在那里歇息,好像与什么人交过手,样子很是疲惫,你看……”
  说着,他拾起了地上的那半截白虹剑,手指轻轻一触,便被锋锐的剑刃划破了皮。
  “这是柄好剑,不是金牛派这样的小门小派能有的,用这剑的人,纵然不比悬翦,也必是一个剑术高手!”
  江虎行接过断剑一瞧,皱起了眉:“帮主是说,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拿走了那张宝图,悬翦夺之不得,这才遇上了我们?”
  “看来是这样没错了。”卓凌飞用笃定的语气下了定论,浑然不知事情的真相与他猜测的差了不知道多少。
  林琢也没有管他看似合理实则狗屁不通的推断,只皱着眉头,暗忖南宫墨离的下落,而那边,江虎行把断剑收好,已经开始指派弟子:“收拾一下,把他们都安葬了罢……还有,看看周围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于是林琢知道,自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然而当他一转身时,却意外地发现了那个叫李素影的少女目光也朝这里看来,下一刻,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愣神。
  林琢只是微微一怔,李素影却是惊得后退了一步,脸色微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边江虎行的声音已经传来:“怎么了?”
  李素影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一只猫跑过去了……”她冲着林琢微微挑眉,露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秀美脱俗。
  林琢即将隐没在树丛阴影里的脚步微微一滞,随即再不停留,他看到了,有一行洒落在地上的鲜血,点点滴滴,凝结起来,那方向,依稀正是明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