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你一直……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女孩子吗？”
女孩愣了一下，不知他的这句话有什么言外之意：
“你什么意思？”
“……白鸟，你猜的没错，我的任务不是来……演习，而是想借机搞清楚ZMBI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杨戬渐渐恢复了不紧不慢的语调：“也就在刚才，我完成了对你的整机扫描——从里到外。”
一个半公开的谍报任务——就好像是悬挂在低轨道的侦查卫星一样，你明明知道它在监视自己，却连外交抗议都无法提出。
“你的诚实很可疑……”女孩冷冷地道：“我不相信中国军方会允许你对我说这些话。”
“所以我关掉了录音。”
不知为什么，女孩突然有些不安了。从逻辑上说，杨戬不像是在撒谎，因为整场演习中，他一直试图与“黑色新娘”队接近并拖延时间——如果是想要对我们的战机进行全面扫描，这种诡异的行动便完全可以理解。
“……那么……你说吧，我保证不向别人透露今天的对话。”
“我还是那个问题，你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女孩子吗？”
“怎么？”女孩有些尴尬地笑道：“难道你扫描后发现我是个男的？”
“不……你看过自己的模样吗？在机舱里的模样？”
女孩欲言又止。
“我把扫描的图像传给你，孩子，这用不了几秒钟的时间……”
虽然平静如初，但女孩还是能在这个中国人的声音里听到那么一丝丝惋惜：
“……我得承认，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想要与我的对手见面……我想见见你的样子，看看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了不起的小家伙。和你交手的几分钟里，我一直在惊讶，卡奥斯城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未成年的小姑娘达到和我一样的境界…………啊，算了，”即便是透过无线电通话，他的叹息声依旧绵长而沉重：“……万物皆为因果，今天在能在这片天空下与你交手，我感到非常幸运，白鸟……我真心祝福你也能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杨戬，离线。”
对话戛然而止，他骄傲的战机在艳阳下侧向旋转一周——向我示意之后，便带着胜利者的喜悦与寂寞，转瞬消失在下方层层叠叠的云海之间，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女孩，和机载电脑上映出的令人绝望的“真相”——
在她的J21里面，压根就没有一个躺着的少女。
机舱前侧，在那个女孩以为本应该是“我”的位置上，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线路和电子元件，它们就像是原始丛林中的灌木，簇拥着位于中央的花朵——
一颗小小的球型金属物体。
在球体表面，深色的部分，印着两行短短的词组，第一行是“ZMBI系统编号0315”，第二行，叫“白鸟”。
女孩思考着杨戬的话，看着他传来的图像——也许这个中国人说的没错，“万物皆为因果”，女孩试图寻找这一切的缘起，于是在混沌的思绪之中，无数属于过去的画面又一遍遍在脑海里打起转儿，我想哭，却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始。
女孩思考着杨戬的话，看着他传来的图像——也许这个中国人说的没错，“万物皆为因果”，她试图寻找这一切的缘起，于是在混沌的思绪之中，无数属于过去的画面又一遍遍的在她脑海里打起转儿……女孩想哭，却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始。
哦，是的，她偶尔还能记起那一天。
很多年以前，在模糊的记忆深处，在那个海边的小镇。
碧蓝的水，耀眼的天，精巧细致的贝壳，鬼斧神工的珊瑚，还有古铜色的美丽微笑——那是女孩的故乡。
一个宛若天堂的地方。
还记得那天涨潮的时候，海水漫过了草屋的木头支脚，女孩坐在门沿上，手里捧着椰果，像往常以前，看着沙滩上的寄居蟹——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仿佛天边多变的云彩，来来回回，时聚时散。
女孩已经想不起来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遗忘了这一切，它们掉在地上，落在海里，这些消失的记忆，就像那天海平线上的夕阳，一去不返，只留下支离破碎的片片霞光，不时地在心间闪耀。
最后的印象，是两条惨白的飞机云——从头顶匆匆掠过，伴着刺耳的尖啸划破长空，为昏黄的苍穹刻上两道平行线。
在这个刹那，女孩突然明白了。
并不是她想不起来过往的故事，而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曾拥有过它们。
那些都是幻影，那些没有具体时间、没有具体地点的场景，那些被女孩久久珍藏，视为“记忆”的东西，视为人生唯一可以被保留下来的残片——其实都是幻影，都是人为编造的，属于某个少女的童话故事。
而作为人的“她”，身而为人的“她”，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她”只不过是一架量产型歼击机里的操作系统，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有过去”的可笑玩偶。
“她”本身就是虚妄的影，除了“白鸟”这个代号，其它的一切喜怒哀乐都不具备任何意义。
“白鸟！”
无线电突然响了起来，是丽萨那焦急的声音——
“白鸟！演习结束了，中国人说他们的‘哪吒’出了机械故障，临时退出了！白鸟！你在听吗？收到请回答！”
对！就是这个正在大呼小号的女人欺骗了“她”，欺骗了“她”“一辈子”，这个女人和基地里所有的大人们一样，一直在利用着“她”，一直在隐瞒着真相。
“白鸟！白鸟！收到请回答！……我的天，你可千万别吓我！出了什么问题吗？”
女孩似乎能想象出丽萨心急如焚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心酸起来。
等等……女孩意识到，这种感情应该……应该也是假的吧？音频和视频信息在几个自律回路之间传导，发出不同的回馈与指令，然后在中央处理器里交汇，化作被“她”误以为是“感情”的东西。
随之而来的疑问，让女孩突然又冷静了下来：
如果“她”只是一台战斗电脑，为什么要给“她”配备“感情”和“回忆”这些多余的东西呢？
“这里是白鸟……”
“她”也许永远不会得到答案：
“我们……赢了吗？”
“哦！谢天谢地！你终于吭气儿了……对，我们赢了！白鸟！天哪！我们赢了！你简直是神了！”丽萨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都不敢想象你能在杨戬面前撑过五秒钟！今后20年，人们都会反复传颂你在今天的表现！我们要把它拍成电影！名字就叫‘DX118的奇迹’！你现在感觉如何？还好吗？飞机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很好。”女孩顿了顿：“丽萨姐……”
“嗯？”
“谢谢你。”
也许，丽萨真是一个罪该万死的骗子，但现在的女孩，只是不想让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