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篇正文

  “贺青山,你给我站住,我要为我爹报仇!“话音未落,一个衣着褴褛的少年猛然冲向一群人,那群人先是猝然一惊,待得定睛一看,各人都是会心一笑。原来这群人正是乡里的大财主贺青山,今日收得铺里租税带着几个家丁正自四处闲逛不料却遇到这么个劳什子。贺青山父亲生前为县令,后年事已高,辞归乡里养老,贺青山虽占着老父的关系四处打点讨了个小官做,怎奈其整天花天酒地,弄得官也丢了,其后也就靠这关系做些买卖欺压乡里发家。“呵,又是你这穷秀才,怕是上次还没揍够你吧……”一个大汉话音未落,少年已挥拳冲到跟前,贺青山一个左侧身,少年左边已是大露破绽,一个长脚正踢中少年大腿,少年一时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众人眼见此情景都是笑赞老爷好身手,“张千牛,你倒是真不怕死麽?这青天大好的日子尽来找老爷我的晦气。”贺青山正色道。说着一扭头示意,几个大汉便冲上去对着张千牛拳打脚踢,原来这少年正是五年前被贺青山夺了田地后郁郁而终的张大会的儿子张千牛。
  “贺青山,你打便打,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张千牛双手抱着头,眼睛从人群的空隙中怒视着贺青山。想起父亲惨事,家境变迁,身心早已疲惫不堪,心想这下被打死到也罢了,反而省心了这许多事。多年来张千牛到处流浪,可这报仇雪恨之事却不曾一时忘却。
  “你这穷酸小子,就这点三脚猫也来报仇……”
  “就是,真不自量力……,啊~”,众大汉正自围打羞辱张千牛,忽听得一声哀叫声,众人闻声一愣,四下打量,却见一人自顾握住自己左手在哀痛呻号,大众围上细细一看,只见一根竹筷已然穿过了手掌,兀自鲜血直流。
  此地本是县城繁华街道,来往路人见此动静,又识的这贺青山正是本地一恶霸,都远远避开围观。众大汉环顾四周,却不见有甚异样,那大汉痛得急了,无处宣泄,便大声嚷道:“哪个狗儿子背地使诈,有种便出来……啊~”未待这声惨叫音落,倏然一声却见一只血色鲜红的筷子插在了旁边木柱上,众人回头看那大汉牙关紧咬握住左手,额上大汗粒粒,原来那柱子上的箸子正是他手中的那只。
  “各位好汉,我看就此罢了,各位都是江湖英雄,市井里欺负一个文弱书生,传开了去怕是会有辱各位英名。”众人正自惶恐四顾,忽听得这声音,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破旧红衣绿袖的精壮老汉正于小酒馆自酌。
  贺青山心中愕然,心念这江湖上的暗器兵刃向来古怪,这使筷子伤人的手法也不是没有,然则要于混乱人群中打中插于手掌的筷子,这等功夫却实属不易。况且从他说话洪钟沉稳知道此人功力定然不浅,心中料定不如卖他个人情就此离去。
  “在下贺青山,敢问好汉尊姓大名?”贺青山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退下,走向前去抱拳问道。“在下一介无名老乞丐,不足为道。相识的只称在下为红衣老丐罢了。”说话间仍是头也不回,自顾斟酌畅饮。
  “原来是红衣大侠,久仰久仰,适才家丁们一顿胡闹,想是有什么误会,红衣大侠既然出面相劝,在下带他们先告辞,改日再登门致歉。”贺青山抱拳说罢,后退两步转身离去,众大汉虽心有愤恨,但见贺青山对老丐如此委曲迁就只得作罢离去。
  待到张千牛缓过神来,贺青山已然走远,红衣老丐拿着酒葫芦走到张千牛身边道:“喂,傻小子,我看你还是死心了吧,下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运遇到我这老乞丐了。”
  “恩公,敢问恩公大名,小生这命是恩公救的,待小生报得大仇,一定报此大恩。”说着便跪了下去磕头。红衣老丐也不理他,径自边喝边走。张千牛跪伏于地,豁然念得何不拜恩公为师,以恩公的功夫,学得就算几成何愁大仇难报,遂自满心欢喜起立再拜,可眼前哪还有什么人,四处寻视,那红衣老丐已然走远,张千牛呼奔追去。
  “恩公,恩公……”张千牛边追边喊,却始终也追不上,远远望去那红衣老丐似乎也如平常人行而已。不知不觉直追到离城三四里外山脚树林,遥见红衣老丐正卧于树枝上似醉似寐。
  “恩公,惊扰恩公美梦,但……,但还是斗胆请恩公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张千牛奔上去又跪拜道。“恩公,恳请恩公收我为徒!”张千牛见红衣老丐不理他,便径自猛然磕起头来,头撞在地上咚咚作响。
  “是谁啊?扰老乞丐清梦。”
  “恩公,是我,适才城东街所救的落魄书生张千牛,求恩公收我为徒。”
  “什么恩公恩公的,赶快起来!他们说你穷秀才,我看你倒像是笨秀才。”
  “恩公……,只要恩公收我为徒,叫我笨秀才蠢秀才我也无半点怨言!”正说道,兀自又拜了下去。
  “呵!行啦行啦,我老乞丐可受不了这么多狗屁的礼,也别恩公长恩公短的,我是粗人一个,你就叫我老乞丐就行。”
  “老……,老恩公,求恩公收我为徒,做牛做马一定唯命是从,伺候您老人家。”张千牛仍是一边拜一边乞求道。“呵,我老乞丐从来都野游惯了,四海为家,还用不着人来伺候。”老乞丐笑道。张千牛见老乞丐如此执意不肯收他为徒,心下愈加恍惚焦急。“恩公您有所不知,我拜师学艺,不只为复仇,更是为乡里受他欺压之人伸冤雪恨呐,这人设计霸占我家良田,我爹前去讨个说法,被他家丁打伤,还不时去我家威胁骚扰,我爹最终郁郁而终,恩公……,望恩公您成全……”,张千牛虽是秀才,也常读圣贤书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回想到自己好好的身家,却已破碎,不禁泪如珠来。
  “罢了罢了,你虽被此复仇之念蒙蔽于心,却也是一个孝子,为了乡里鸣不平,也算是有江湖中人的义气……”
  “恩公,恩公是同意收我为徒了?”张千牛听老乞丐如此一说,顿时心下欢喜不已。“哈哈哈哈,老乞丐可没这么说……”。老乞丐坐直了身,拿起酒葫芦又准备喝,却顿了顿,说道:“要收你为徒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看看你的造化了。”言毕即飞身一跃,寻枝踏叶,倏然已至一棵两三丈高的树顶,待到细细仰看,老乞丐已把酒葫芦绑在了树顶上。“哈哈哈哈,想要做我的徒弟也行,你什么时候摘得这酒葫芦给我老乞丐,就什么时候收你为徒。”老乞丐摸着肚子对树下的张千牛说道,想必葫芦里的酒都已装入了他肚中。再看老乞丐那所立之处,已是细枝嫩叶的树顶端,若非高深轻功,定然不能那般站立其上,想要攀爬而上,固然会摔得很惨。
  张千牛围着大树转了转,细细仰望,不免心中恍惚,却又仿佛看到了希望,“多谢恩公成全,我一定不负所望。”遂整了整衣装,肃然跪地叩了三个头,起身之后便开始爬树。不想刚爬一半,一脚踩空,跌了下来,却是仍不回头,继续爬。第二次第三次……,待到爬到离酒葫芦尚有半丈远处,却也始终不能爬了,那树枝确是不能承受张千牛,如果强上定然会掉下,就算不摔死也会摔的残废。
  张千牛在树下盘桓了几日,仍是不能取下酒葫芦,却又不能砍伐伤了大树,心下不免焦急万分。老乞丐每日也无甚事,偶尔离去少时便归,御风追影穿梭往来于树林之间,非常人能寻其踪掠其影。时而卧饮于树枝上,时而酣醉于山石上,时而喃喃自语“……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立时如松,行时如风……”,张千牛虽是读书秀才,却也偶时看过些佛经,知道那喃喃自语的有些是出自佛经,另一些,却不知是什么古书典籍中的了,却又似那江湖上的武功口诀。
  如此又过了几日,饿时或采些野果野菜吃,或打猎捉些鱼蛙,树却仍是没爬上去,不过老乞丐的身影却模糊中似乎看出了一些身法脚步。一日豁然心念何不照着老乞丐那轻身脚步走着,说不定却能像他那般飞身于上,即可取了那酒葫芦下来?至此便开始每日照着老乞丐那样的脚步飞奔,咋一看老乞丐虽也一般飞走,张千牛就算全力飞奔也是只能遥望老乞丐的身影远去。起初于地上疾步奔行,练得十几日,虽始终也赶不上老乞丐,自忖也学得七八分,便也试着飞腾越走在粗树枝上,却经常都是摔的东一块西一包,但念及大仇未报,拜师未成,便也不松懈放弃。
  山林渐黄,落叶知秋,不觉已过三月有余,张千牛日夜苦练,虽还不能够飞身上去取得葫芦,却也似了老乞丐的三四份身形,往来奔走,飞奔踊跃比及一般江湖人已大大不同。
  那日暮色渐黄,秋鸣渐起,张千牛寻思到这半年来日夜苦练,却不得恩公半点武功,整日做这爬树的小孩子勾当,心中真是愧对先父。连日的苦练及悲痛似至身心疲惫,不觉便躺在地上蒙蒙睡去。待到再次醒来,已是三更时分,望着树枝上隐约挂着的酒葫芦,忽然灵光一闪,“我何不去酒肆买一个这样的酒葫芦,在这天黑之夜说是我摘下的酒葫芦,里面再打得一壶好酒,或许这样可以骗的恩公。”
  “不行不行,我一介书生,学的是孔老夫子的仁义礼智,这等手段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可是……”张千牛树下徘徊不定。
  “但是……,我这是为了大义,日后向恩公请罪,或许恩公可以理解我的苦衷?”说罢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往小镇赶去。
  “客官您的酒,可拿好了。”酒保一句话打断了张千牛的思绪,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酒葫芦,出了门往回走去。“这样能瞒过恩公吗?恩公如此身手,恐怕不好骗到。可是……可是这三更黑夜,又无灯火,他老人家应该看不清这到底是他的酒壶还是我买的吧?”张千牛一路恍惚不知不觉竟来到一座朱红大宅子前,匾额上书「贺府」二字,原来这正是仇人贺青山家。见此情此景,不免怒从中来,家破人亡之仇燃于心中,“我要冲进去手刃贺青山,可是……,奈何自己身单力薄,武功不及人,唉……”
  “咦,这贺府的围墙怎么看上去比以前矮了不少,这高度比起我日夜练习的树干树枝可矮多了也宽多了,我何不试试看能不能翻过去呢?”张千牛念此翻身一跃,施展往日的轻功,不想轻轻松松跃上了往日高不可攀的院墙。站在这高墙之上,偌大个贺府尽收眼底。“贺青山,你倒舒坦潇洒,还有这么大座院宅,我可是家破人亡,身无定所了,此仇此恨,我今日倒要和你算算。”张千牛环顾贺府上下,又想了想自己的家,悲愁之心更起,遂即一跃遁入贺府默默寻找贺青山所在。
  张千牛虽还未得老乞丐的亲传武功,但那轻功却已不是一般人所能及,潜入这贺府而不被人发现已非难事。“好啦好啦,别说了,尽人事听天命,早点歇了吧。”张千牛在一窗下正欲路过,不料听到这声音心中顿时又惊又喜。“这声音,哈,这不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吗?可让我这么轻易就找到了。”这声音他听得不多,但却不会忘记,那是他在脑中回忆过千万遍的声音,当下又凝神息声附耳侧听。
  烛光微微透过纸窗照在回廊外,过了一会儿工夫,便传来轻微鼾声。张千牛来到门前用匕首划开门闩,悄悄潜入屋内。环顾四周,除了一张金丝楠木大供桌,侧旁的几张大禅椅外别无它物。鼾声隔着门帘从另一间屋子传来,张千牛走进去接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那床上睡着的人,正是那日夜都想杀了的仇人贺青山。
  “呵,好你个贺青山,今天总算栽在我手里了,我……我要为我爹,为乡里受屈的人讨个公道。”张千牛心里念道。看着睡梦中贺青山,张千牛既有欣喜又有悲痛,多少年的艰辛,多少年的苦,此刻总算有了安慰和回报,杀父毁家之仇马上就能得报,这来的太不容易了,不禁泪从中来,竟滴在了颤抖的手上握着的匕首上,泛出来点点寒光。
  张千牛擦了擦眼泪,又盯着贺青山看了看,慢慢举起了手中匕首……,久久却仍未下得了手。呼呼两声,隐约中只见两个东西射向床上的贺青山和里面的女人。右前一个黑影闪现,张千牛怵然一惊,一个后腾步,倒退到5尺开外。“这是谁?为何突然出现我却半点都未发觉,对方要是想害我,可能我已经命丧黄泉了。”张千牛心念及此,却发现黑影并没有靠近自己,仔细一看,这身影不正是那救命恩人老乞丐吗?
  张千牛又惊又疑正欲开口,老乞丐做一个手势让张千牛不要出声,然后手一指门外说道:“跟我来。”
  老乞丐面向供桌站定,张千牛走向前,顺着老乞丐面对的方向看去,只见供桌上供着琉璃陶瓷的西方三圣像,还有地藏菩萨像,再侧边的是两块木牌位,一为历代冤亲债主位,一为张大会位。“怎么会?”张千牛不敢相信,睁大眼睛仔细端详,确认这的确是父亲的牌位。“这……,恩公这是……?”张千牛一脸疑惑回头看看老乞丐又看看供桌上的牌位。
  “对,你没看错,这正是你父亲的牌位。”老乞丐说着就盘起了腿坐到了椅子上,“嗯?这是什么味?”老乞丐鼻子嗅了嗅,摸出了身后带着的酒葫芦,“嗯……还是这酒香比这烟火味好,老乞丐一生也就好这点东西了。”说着又喝了起来。
  “恩公,这……,这是怎么回事,还请恩公指教一二。”张千牛噗通一声跪下,紧紧盯着老乞丐,怕一眨眼就失去了这一切。“嗯?哦……,就是这样的,你看到的这样。”老乞丐顿了顿坐直身子说道,“这是他在忏悔罪过设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他,发现他每天都去帮助那些穷人,分粮赠银,修桥补路,租税也减了大半,初一十五斋戒念佛……,啊~,好酒~”说着又是一口酒。“那……,师父那父亲的仇……”张千牛听到老乞丐说的这些心下踌躇了,呆呆地低着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翌日,整个城镇大街小巷喧闹不已,人们都拿着自家门前放着的银元宝,讨论着昨晚发生的事。待到贺青山醒来,在桌子上发现了自己的一件衣服,一件被利刃划了好几刀的烂衣服,和刻印在桌子上的一个闪电符号。
  多年以后民间常有出现那些为富不仁的奸恶之家被洗劫的事,并且都留有闪电符号,有的人说是一个乞丐做的,有的人说是两个乞丐做的,还有的人说是一个江湖侠客做的。渐渐地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闪电雷公老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