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大火聚贤庄 英雄泪两行 1

  寒风凛冽,欲整行人衣袖;冷月无声,唤起浪子情仇。
  此时正值道光二十七年腊月二十三日,万物凋零,一片死寂。纵使是一向温暖如春的广州,此时此刻也寒冷非凡。
  刺骨的寒风使劲的吹着,城外的道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城门早已关了,前往广州城的人早已进了城,或是早早地在城外住下,明日一早进城。没有谁现在还在城外顶着冷风赶路。
  城外不足五里的地方,一位身材高大,犷猛异常,着一袭青布外衣,手持一把四尺三寸利剑的男子正疾步向广州城的方向走去。他要快点,再快点,必须尽快进城。半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半个时辰前,城外三十里树林。两人对峙,一人惊恐地看着另一人,拿刀的手瑟瑟发抖,毫无斗志可言。毫无疑问,那人远不是对方对手。
  而另一人,怒目圆睁瞪着对方,紧握手中的剑厉声喝道:“你这叛徒,这一个月来,我从广西追你到广东,今日你无处可逃了,准备受死吧!”说着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继续瞪着对方。
  “哼,罗大纲,你口口声声说我叛徒。对,我是背叛了你,那也是被你逼得!在军中三月,你可曾发过一次饷银?没有钱谁替你白干活?说什么拿下阳朔后就有饷了,我呸,鬼才信!阳朔守城可是给了我白银三百两,三百两啊!我一辈子也不愁吃不愁穿了!”
  “你住口!你这叛徒,为了区区三百两白银,出卖自己的兄弟,还大言不惭说什么是我逼得,现在举大计之初,各处都要用钱,哪还有钱发饷?兄弟们苦我们都知道,拿下阳朔后我们也绝不会亏待兄弟。你自己经不住诱惑,还谈什么大计!若不是你泄露计划,进攻阳朔怎会失败?胡有福将军又怎会战死?因为你,我们牺牲了这么多兄弟,到现在竟没有丝毫悔意,不杀你怎能平民愤,怎么告慰胡将军及死去的众多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听到罗大纲此言,那人冷汗直流,身上抖得更厉害了。突然,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到:“罗将军,罗大侠,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些钱全给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死啊!”
  “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放过你,先问过我手中的剑吧!”说完,利剑出鞘,寒光一闪,眨眼间剑已刺入那人咽喉。由于罗大纲出剑速度极快,那人瞪大眼睛望着前方,却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罗大纲,常年漂泊在外,为人刚正不阿,喜除暴安良,好劫富济贫。他出没无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武功高强,出剑极快,对手只能看到他的影子,看不到他出剑就已成剑下亡魂,世人称之断影剑。
  解决那叛徒之后,罗大纲望着手中沾满鲜血的剑,回想起几年来的往事,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友很多都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死去,没死的也下落不明,想到这,罗大纲不免有些怅然若失。杀了叛徒为弟兄们报仇了以后,他反而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
  “哎,不想了。前方不远是广州,天色不早了,还是睡上一觉,明日去广州吧。”罗大纲自言自语,收好剑,在一棵树下准备休息。谁知刚闭眼,就听到附近有打斗声。敏锐的他迅速查看四周,发现不远处十几个官兵正追杀一人。
  那人武功不算很高强,但却远高于那些官兵中任何一个,只见他左右不停地格挡,挡住了那十几个官兵猛烈的进攻。战斗处于胶着状态,十个官兵对一人却战了个平手。
  那人似乎不想与官兵交战,好像很着急要去哪里一样。他且战且退,每出一招便后退一步,朝广州的方向走去。
  有一着装不同于其他官兵的人,显然是带头的官兵。他显然不满意现在的胶着状态,更不希望对方逃走。只见他悄悄从胸前抓出什么东西,冲向前,撒出一把白色粉末。那人大叫一声,双手按住眼睛。
  “卑鄙,竟然用石灰粉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带头官兵听到此话竟毫不脸红,反而哈哈大笑:“常言道,兵不厌诈嘛。再说了,只要能杀了你,用什么手段都是值得的,哈哈哈哈!”说着一剑刺下去,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官兵们见此,一拥而上,砍了过去,刀刀入肉,那人身受重伤,倒在地上。受此重伤竟一声不吭,真是条汉子!他强忍痛苦,愤怒地瞪着官兵,然后挣扎一下,艰难地转身向广州城的方向爬去。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但看的出来他一直不想放弃,哪怕死也要坚持爬过去。
  这时带头官兵又开口了:“刘清溪,为何还要再垂死挣扎呢?你想去广州,此处离广州三十里,就算我们不杀你,你也到不了了。哈哈哈哈,还是让我给你个痛快吧!”说着拿起手中剑就要招呼过去,刘清溪闭上了眼睛,接受死亡。尽管很不甘心,却也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过,速度之快,那些官兵根本看不清黑影的相貌身材,是男或是女。黑影一过,带头官兵应声倒地,登时毙命。口角微微张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原来他脖子上已被利刃割破,由于那黑影出剑太快,剑过之时并没有鲜血流出,直到带头官兵倒下,伤口才渗出一些血珠。出招之快,当今世上少有。
  众官兵惊恐大叫:“谁!?”没有人回应。
  这时一阵风轻轻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那十几个官兵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任何人,就好像不曾有人来,这只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
  那十几个官兵伫立不动,都盯着地上的刘清溪,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他们都害怕像他们老大一样死于非命。
  夜,依旧很静,没有一点生机。不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良久,官兵们互相看了看,定了定神,举刀齐上,欲置刘清溪于死地。他们知道刘清溪的重要性,要不杀了他,他们回去也是个死。所以他们才会如困兽之斗,垂死挣扎。
  十几把刀一齐砍过去,眼看就要砍到地上的刘清溪了。突然,那道黑影又快速闪过,那十几个官兵手中的刀竟全部被打落。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人,又或是那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因他们残害刘清溪而惹怒的神灵。他们不敢想了,全都吓得发抖,两股战战,有的甚至吓得尿裤子了。
  随后,又是一片寂静,静得可怕。就像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寂静中蕴藏的杀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会激怒神一般的人。
  刘清溪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是有人暗中帮助自己。于是艰难坐起身,对着那十几个官兵喊到:“那位高人无心杀你们,你们快滚吧,要想活命就别回去,回去也是死。滚吧!”
  “我们滚,我们滚,谢大侠饶命!”那十几个官兵吓得兵器也不要,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官兵走后,一位中年男子向刘清溪走来,他浓髭短髯,相貌狞悍,目光深邃,炯炯有神。见到受伤的刘清溪,连忙走过去扶起:“刘先生,你没事吧,我先送你去找大夫。”
  刘清溪连忙抓他的手,摇摇头,望着广州城的方向。
  罗大纲知道刘清溪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完成。罗大纲点点头,说道:“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这才有了罗大纲疾步奔向广州城的那一幕。
  罗大纲健步如飞,一步快胜一步。刘清溪所言如雷贯耳,绕在他耳边挥之不去。刘清溪本是广西三合会水灵堂堂主,他潜入京城当卧底,为三合会打探消息。不料会中出现叛徒,将三合会将往广东议事之事告诉了朝廷,所幸刘清溪卧底的身份在会中只有少数人知道,朝廷不知刘清溪的身份,命其赴广东剿灭三合会。得知真相的刘清溪坐立不安,想找一个机会通知三合会的弟兄,怎奈天不遂人愿,送出的消息被截获,刘清溪身份暴露,被官兵追杀。
  罗大纲本就嫉恶如仇,对清廷早已深恶痛绝。更何况,他早年曾加入天地会,虽然如今天地会已被朝廷打的分崩离析,但只要还有一个汉人在,天地会便不会绝迹。而三合会与天地会同气连枝,于公于私,罗大纲都义不容辞!
  罗大纲健步如飞,三步并作两步,不多时便来到广州城下。城门早已关闭,城墙上的防守比往日多了一倍,原本懒懒散散的士兵,今日也特别用心,不敢有丝毫松懈。城墙之高危,守备之森严,莫说是人,就是苍蝇蚊子,也别想悄无声息地飞进城去。
  罗大纲绕道侧面,摸了摸冰冷的城墙,抬头望了望便纵身一跃,两脚轻快地踏着墙面,三下两下便飞到了城墙之上。脚步声之轻,轻如呓语;速度之快,快似闪电。只见他身轻如燕,快速飞跃墙面,守卫中竟无一人发觉。
  翻过城之后,他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夜空,只有几颗零零散散的星星还在一闪一闪的。由于城墙的缘故,城内的风没那么大,却依旧寒冷非常。四周寂寥无人,凄寒神骨。
  罗大纲整了整衣衫,快步向城中走去。突然,一阵风吹过,他感到一股杀气从正前方传来。他停下脚步,持剑的左手用力握住了剑鞘,大拇指将剑推出一寸。剑的冷光映在罗大纲冷冷的脸上,寒冷的冬夜更增添了几分寒气。他开口了:“阁下既已来此,却为何不肯现身?”说话依旧寒冷无比。罗大纲本不是个孤傲高冷之人,只是此时此刻他不想在此过多纠缠,加之不知道对方身份,不免警惕了些。
  随即一道白光朝罗大纲飞来,罗大纲迅速拔剑,两剑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两人在此处对峙,空气仿佛静止了,兵刃相接,急促而清脆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罗大纲退后一步,剑指在前,盯着对方,对方也同样盯着罗大纲。片刻之后,罗大纲向前猛地刺出一剑,出招迅猛无比,那人出剑平挡,铮的一声,挡开了罗大纲的那一剑。随后罗大纲唰唰唰唰连刺四剑,那人快速的出手格挡,罗大纲刺出的四剑皆被他挡住。那人挡开罗大纲剑后,顺势出击,向罗大纲左肩斜砍过去,罗大纲往右一躲,躲开了那一剑,那人陈胜追击,左砍右削,罗大纲连退几步,躲了过去。那人又急攻罗大纲下盘,罗大纲噌的一声跃起,一个筋斗已到那人身后。两人同时回头,罗大纲斜劈过去,攻他左腰,那人出剑一挡,弹开罗大纲之剑。罗大纲顺势平摸,攻他脖颈,那人向后跳出一步,躲开这一击。而后向前一刺,罗大纲亦向前刺去,两剑尖恰好对外一起。二人运劲向前推去,两剑弯曲,眼看就要折断。突然二人相视一笑,同时退后一步,收剑入鞘。
  “想必阁下就是催命阎王崔五吧,总在夜里出行,杀人于无形。且行事随意,只按自己想法杀人,认为该杀者,从不手软,也从未失手。”罗大纲说道,语气表情不似方才那么冷了。
  崔五大笑道:“哈哈哈哈,过奖了!相比于罗兄,那可就差远了。我等混江湖的又怎比得过民族英雄?鸦片战争平英团痛击英国侵略军的事迹世人早已知晓,无一不对你钦佩不已。百闻不如一见,断影剑罗大纲,果然名不虚传。”
  “崔兄着实抬举在下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此事何足挂齿!今日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日后有机会定请崔兄弟喝几杯。”罗大纲说完,快速向城中走去。
  崔五笑着说:“今夜城中安静异常,处处暗藏杀机,想必官府有所作为,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事与罗兄有关吧?”
  “区区官兵,能奈我何?!”话毕,罗大纲消失在夜色中。
  罗大纲心里清楚,城中有许多三合会的弟兄,黎明之时便会在聚贤庄客栈商讨要事,之所以选择黎明之时,是因为城中一直都有巡夜官兵,今日恐更加严密,只有黎明交接换班之时才是最安全的时候。此事事关重要!可会中弟兄并不知道此事已经败露,定会准时到达。而早已知晓此事的官兵则会在三合会全部到齐后团团围住聚贤庄客栈,到时候三合会定会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
  罗大纲想着,心里更加焦急了。不幸中的万幸是,由于事发突然,官府并不知道罗大纲是受到刘清溪所托搭救三合会之人,他们只道刘清溪已死,他们胜券在握,绝不会想到还有人已准备破坏他们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
  找到聚贤庄客栈时,已经四更天了,罗大纲从没有此时这么紧张过,再过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到那时,三合会就完了,而此时罗大纲却没有想到如何挽救的办法。时间缓缓地流逝,空气也越来越凝重,他已经闻到杀气了,他的额头已经有不少的汗水,心中的弦绷得更紧了,他要再想不出办法来,三合会真的要全部葬身于此了。
  风又起了,吹过罗大纲的身体,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罗大纲焦急地围着聚贤庄客栈转了一圈,他发现后面有个柴房,突然灵光一闪,心生一计。
  聚贤庄客栈房顶,一人独坐饮酒,他左手撑着屋顶,右手拿酒坛,头后仰,便将酒倒入口中。
  “一个人喝酒太没劲了,上来陪我喝一杯吧!”那人似自言自语,说完又喝了起来。
  罗大纲拍拍手上的灰尘,对楼顶说:“崔兄,此处马上有大事发生,为何还在此处喝酒,不如等此事过后,你我畅饮一番。”
  崔五飞身下来,把酒坛子给了罗大纲,罗大纲接过,大喝了几口,抛还给了崔五,两人相视而笑,静待大事发生。
  “着火了,着火了,快来救火啊!”不知何时,聚贤庄客栈里传出了呼声。客栈上下全部惊起,店小二掌柜都手忙脚乱,大呼大叫。客人都被惊醒了,有的惊得跳起,衣服也不穿就飞也似得离开客栈,有的淡定自若,慢慢起身,收拾衣物。原来寂静的广州城一下子“热闹”起来了,有跑来救火的,有过来幸灾乐祸的,而掌柜则急得哭了出来。一时间,哭声、呼喊声、火烧房屋声、众人奔跑声混在一块,好不热闹。
  罗大纲站在不起眼的地方注视着大火中的聚贤庄客栈,他希望看到什么,却又害怕看到什么,心中甚是纠结。
  崔五见状,说到:“罗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为何要想那么多,将那烦心事置于酒中岂不更好?”
  “多谢崔兄!”说着便接过酒喝了一口,接着说:“火势不够大,不如我们助它一臂之力吧,不过可惜了这半坛好酒。”
  崔五听到,哈哈大笑:“既然罗兄说有大事发生,我崔五定要一看究竟,酒没了可以再买,这大事错过了可不一定能再次遇到。”
  两人大笑,将酒坛扔进大火之中。
  随后罗大纲问崔五:“崔兄为何不问我如此着急所为何事?”
  “罗兄不也没有问我在此地所为何事吗?既然你我有缘相识,又为何一定要知根知底呢,把话放在酒里就行了。”
  “哈哈哈哈,正是如此,看来你我想到一块去了!”
  离聚贤庄客栈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一个约摸四十岁来岁满脸胡子的的糙汉子大叫道:“小二,给老子过来!”
  过了一会儿,小二才匆匆赶来,这糙汉子大叫道:“你死了吗,这么久才来!快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大爷您息怒,小的刚刚被外头的声音吓到了,没反应过来,所以来晚了。”店小二惊恐地说到。
  “哈哈哈,你这个小二胆子也太小了吧,这就被吓到了,那你看到杀人不得尿裤子,哈哈哈哈!”那糙汉子取笑道,接着说:“快说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爷您有所不知,旁边那家最大的客栈,就是聚贤庄客栈着火了,火势特别大,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可惜了,这么大这么气派的客栈……”店小二顿了顿,接着喃喃自语道:“不过说来也怪,大火发生没多久,就有好多官兵在那里救火,先不说衙门怎么会突然这么重视一个普通的客栈,就是真的重视了,衙门离这里也有好一段路呢,没道理这么快就有这么多官兵赶过来啊。难道说官兵事先就在这里?也没道理啊,在这里干嘛呢?奇怪,太奇怪了!”
  “你这个小二,嘀嘀咕咕什么呢?”小二还在想呢,就被那糙汉子打断了。
  “哦哦,没什么,大爷要是没其他吩咐我先走了?”小二说完,看向那糙汉子,糙汉子点点头,小二逃也似的离开了。
  虽说店小二刚才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小,但那糙汉子全都听了进去。这时他心里不惊感到纳闷:为何官兵会提前埋伏在这?莫非是计划败露被他们知道了?没道理啊,知道计划为何不等到天亮再一网打尽,却要提前放火呢?还是静观其变,到时候再另做打算吧,总的来说大火算是救了我们,要不然我们必定会被一网打尽。
  想着想着,那糙汉子便起身穿起衣服到外面一看究竟。那糙汉子名叫林森,是三合会木枝堂的堂主,虽说五大三粗,但却粗中有细,虽然有时会冲动,但遇到大事也能冷静思考,不然也就做不得木枝堂堂主了。
  林森快步走出客栈,只见外面火光冲天,聚贤庄客栈被熊熊大火吞噬,昔日大气恢宏的聚贤庄客栈没了往日的尊容,随着大火的蔓延摇摇欲坠,仿佛在向人们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