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归乡
“爹,可要仔细想想,莫要认错了。”宋时清说的凄凉,自己父亲过世,只怕也是不好作假的,不好怼他。只是这人说话常常半真半假,真假难辨,总是要小心一些才好。
“家父,正是前户部侍郎,宋希澜!”宋时清垂头说道。
平宗源恍然大悟,二十年前的雪夜,确是他与宋希澜初次相见。宋希澜是嘉州才子,师从徽山大儒曾文木老先生,又相貌也出众,还未进京,便已声名大噪,与另一位同乡被称为嘉州双杰。那晚,他站在众人当中,侃侃而谈,慷慨豪迈,长身玉立,佼佼不群。那时候,平宗源坐在客栈厅堂的角落里,只饮了一杯酒,便已满脸通红,也不敢多说话,不住的夹着花生米!
没想到当年自己卑微仰慕的嘉州才子,那时候便已主意到了自己。
更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位风流人物,不过年长自己一岁。四个月前,因为西北军饷贪墨案,全家流放西川,又遇当地时疫爆发,竟英年早逝暴毙身亡了。
这些说到底,都是因为两位皇子的储位之争,真相究竟如何,外人也是无法弄清楚。
平宗源一直都很倾羡他的才情人品,在与同僚闲谈中,曾为其鸣不平,议论了几句,便被抓住了把柄,被指责身在曹营心在汉,暗中与祁王有勾连,才被罚的彻底。
想起往事,心中感伤。
当年都是青年壮志,雄姿英发,如今一个身死名灭,一个落魄潦倒,颤抖着双手将宋时清扶起来:“贤侄,快快起来。怎的你自己?你如何在这里?”
画风斗转,平端无力回天。
“抄家当日,是我哥哥拼死将我送了出去。自那以后,便一直四处流浪,无依无靠。”
“宋大人只是流放西川,没想到却遇到了时疫,这也是天意难料。圣上现在正在重查此案,大人若是还活着,或许能等到沉冤昭雪的那天!”
宋时清凄然笑了一下。
平端暗自叹息,即便沉冤得雪了,家人已都死了,还有什么用。
等一下,宋时清讲的这个是真的?四个月前宋大人就抄家了,他这个时候还呆在京城?
拽了拽平宗源的衣角:“爹,你可认得宋大人家的公子?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哪里还有什么宋大人家的公子,全家都已亡故,我的灵魂也已经跟着他们去了,此时留在这世上的,不过是一个躯壳罢了,名字,也不过是个代号。我不过是想着母亲临别时的教训,要代她好好活着,好好看看这人间的一切美好!”
嗯,诗一般优美的语言,应时又应景。
话说的情深意切,再去质疑人家的身份,就显得不通人情,小人心思。
“这个时候,的确是不该以真名示人的。不论原来怎样,今后,你便是宋时清,你也只是宋时清。从今往后,只要有我一碗饭吃,便有你的粥喝,我断不会让故人之子流落在外,任人欺凌!”平宗源说的慷慨激昂,能收留一个故人遗孤,忠良之后,是一件多么浪漫狭义的事情!
“爹!”平端对自己爹这般的头脑发热,轻信他人很是着急。
平宗源意志坚定,挥一挥袖子让平端不再说话手拉手,扶着宋时清上了马车。
平端立在原地未动,认真思考着,究竟宋时清是怎样的,一步步拿下了父亲的信任?
宋时清掀开车帘,微笑着,轻柔的叫了一声:“平端,快快上车,我们要赶路了!”
……
————————————————
他们一路风餐露宿,走了将近二十几天才到了隆田辖内。
每次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平端都无比想念前世无比便捷的现代交通工具。此时路面全是泥土,马车轮子又不防震,屁股几乎要颠成了八瓣,浑身都要散架。
平宗源和宋时清倒坐的清闲自在,一路闲聊,话很投机。宋时清也极为殷勤,将平宗源奉承的心情舒畅。每每毫无惧色,心胸坦荡的正面回视平端满是探寻的打量,仿佛她真的是个无端小人。
平端心中虽有怀疑,单看他也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平宗源又越来越喜欢他,说他言谈有礼,虑事妥帖,简直要立时认了做干儿子,便也再不管,一路都无视他。
终于在某日的黄昏,他们远远望见了故乡的炊烟。
还未到家,宋时清便已激动不已,东指西画,说这里当年是个什么样子,现在竟然变了这样。那里原来是个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一样,又没完没了的说这说那。开心的像个孩子。
“咱们家在最东头,当年是这个村最大的房子,不知道现在怎样。这个村里的人,都是前朝的时候,逃荒逃到这里来的。你爷爷老实能干,人又勤谨,粮食长的最好。这些年我给你二姑寄了不少的银子,想来她也会将房子修上一修的,就怕到时咱们到了家都不认得。”
这里环境清幽,此时正是夏季,稻子已经泛黄,黄澄澄的极为好看。有牧童骑在牛上往家赶,一切都像画里一样,很美,平端非常喜欢。
父亲若真的是个小地主,想必自己也不会吃什么苦,就天天在家吃吃喝喝过她混吃等死的逍遥日子那就非常快活了。
他们从村外饶了一圈,直到最东头,看见一处很大的院落,目测宽度便有三四十米,里面怎么也要是三进的房子。
平端心中更是兴奋了。平宗源单单是私房钱便能攒下千两,说不定这才是以小部分,更多的都拿回家修房子了。再怎么说也是个举人,在古代很有地位的。
古人没有投资渠道,有了钱便是建房子置地,这都是人之常情。
“爹,这便是二姑修的房子呀!真气派,比咱们在上京住的宽敞多了,这样,怕是我都能有一个单独的院子了呢!”平端掩饰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平宗源离家多年,也记不太清了。十年前他带平端回家探亲,还不是这个样子,喃喃说道:“可能是吧,只是,有些太过奢豪了!”
“这算什么奢豪,想来是乡下物料便宜,花不了许多钱,便能修的这么壮阔!”
终于走到了门前,有一座雕花极为繁复的门楼,朱红漆的大门。
车停下,平宗源左右查看,认出先前门前的一颗老柳树此时已经变成了树桩,房子也扩大了几倍。叹息道:“就是这里了。这样好的一课书怎的就砍了呢!”
平端听此,便迫不及待地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胖子,平端笑嘻嘻的说道:“快告诉我二姑,就说舅老爷回来了!”
胖子不屑一顾地打量了平端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道:“哪来的毛丫头,你是哪门子的舅老爷!”
平端正色道:“这里可是顾府?”
胖子便要关门。
平端忙用手挡住“这里可是平府?”
“正是,请问有何贵干?”
“这就对了,那就回去告诉你们姑奶奶,就说正经老爷回来了!”这就更对了,这里本就是平家的宅子。
平宗源本有两位姐姐,大姐早夭,如今只剩二姐。父亲虽然置下了十几亩田产,却也过早的去了。他死的时候,平宗源不过十岁。死前为二姐招了个上门女婿,是她同二姐夫一路供他读书,考秀才,做举人,一路去了京城做官。
他几乎就是二姐拉扯着长大的。
平端对这位二姑已没有印象,但是父亲几乎时时提起,所以便也像同她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一般。
二姑夫虽然是姓顾,这个宅子总归还是姓平的。
那位胖子回去没多久,便有四五个人,拎着棒子拿着家伙,气势汹汹地跑了出来。
不会吧,此处民风如此,要这样迎接人的?
来人走近,平端瞧出不对,慌忙退了回去,躲在平宗源身后。
出来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叉腰立在门口叫道:“听说有人来上门挑事,姓甚名谁报上名来!”
平宗源三人都震惊地站在当地,不敢说话。
还是宋时清先反应过来,拱手问道:“这里可是平府?”
“正是!”
“难道这里不是平宗源,平老爷家吗?
“我家老爷是辞职还乡的永安知府,姓平,单名一个怀字,平宗源是窜出来的炮仗!”山羊胡子不屑一顾。
“你!”平宗源见这些人出言不逊,当面侮辱自己,立时便要发作,被平端拉了回来。
眼前的人都是凶神恶煞,带着武器,他们老弱妇孺,可是打不过!
“此处是我家先生,平宗源的故居,此处应当还有我家姑奶奶……”宋时清回头,询问的目光。
“平彩孺!”平端急回道。
“我家姑奶奶,唤做平彩孺的,一家人也还住在这里。我们从上京回来,不曾提前通知,想来他们并不知道,若是,还请通传一声。”
山羊胡子一伙人听眼前人说是从上京回来的,出来说话的人也斯文客气,便叫众人放下家伙都退了进去。
“这家的主人已将房子卖给我家老爷,搬走了!”懒懒地回了一声,便“嘭”的一声关门回去了!
“卖了?”
门前一片寂寥,几只回家的乌鸦从头顶飞过,留下四人一马孤零零地呆在原地。
车夫也不禁问:“先生,确定就是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