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城门之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平端和父亲便收拾好一切，准备出发了。
他们行李不多，一是因为平宗源向来节俭，极少购置贵重物品。再者，上个月家中失窃，损失了一些钱财，连秋冬的大毛衣裳都偷走了。家具木器都已经卖掉，现在带着的，不过是一些简单衣物，还有平宗源收藏的两大箱书。
几位邻居前来送别，妇女俩一一别过。
车夫范锁是早就找好的，他自己的马车，往来隆田一次要个把月的功夫，银子给的够，这趟活他也接的十分乐意。
上京城本有九门，却因为最近时局动荡，如今只开了西边的永安门和小西门。
民间行旅，特殊时期一律只能走小西门。
且因为早前已经完全闭城了两日，今日一开，多少人要出城办事，又有多少人员要入城，再加上盘查的仔细严谨，竟然是堵了个水泄不通。在出行都是靠腿还有车马的古代，这种拥堵真的难以想象。
平端他们的马车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日头已经升的老高，原本时走时停慢慢前进的队伍又完全停了下来，再也不动一下。
范锁挤到前面去探听消息，不一会儿悻悻得回来了，叹气道：“咱们今天真是挑了个好日子。守城官回城复命去了，要等他回来才能再开始呢！哎，等着吧！”
“难不成所有人都要给他一一看过了才能出去？”平端不禁问道。
“要不怎么说是查的严谨呢，这样大的事，谁都不敢怠慢。咱们着急也没用的。”
平端好奇心起“这究竟是要抓谁呀？”
范锁靠在车柱上，抬手拉了下帽子挡住眼睛，准备小睡一会儿，做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这可不知道了，听说祁王谋乱，这要抓的人都是成百上千的，谁知道跑了谁呢。动静这么大，应该也是个大人物！”
平宗源拉开帘子，也安慰平端要耐心等待一下，“咱们房子也已经退了，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无论如何，今天也是要出城的。外面热，端儿你要不进来坐一会儿？”
日头渐渐大起来，的确热的很。平端爬进车里，坐在一个角落安静的等着。
“爹，你饿不饿？我带吃的了。”
“不饿，这半日，都没动弹，什么都吃不下。”平宗源两个月前受了杖刑，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现在只能爬在马车里头。
平端也不饿，趴在车窗上看外面人头攒动。
这些排队等候的人，有同伴的，只留一个人在原地，其他的都站在城墙根下乘凉了。
百无聊赖，又都叽叽咕咕闲聊了起来。
晟朝现在是多事之秋，传出任何一个消息都很劲爆。
街头巷尾胡乱添油加醋一些，说出来的故事可比电视剧精彩多了。
“还是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啊，在碧泉宫早有准备，否则今天通缉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太子有国舅支持啊，国舅跟着皇上起兵夺天下，又在朝中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肯定是有些手段的。”
“要说有手段，还得是皇上，太子这次能赢，还不是皇上更中意太子嘛，否则也不会立他当储君啊！什么对太子早就不满呀，都是谣言！”
“哎哎哎，听说了没有，祁王，哦现在得说是皇长子了，这次失败的关键是因为自己人里出了叛徒！”
“啊！还有这事！哪里听来的，可靠吗？是谁呀？”
“自然可靠啊，祁王，哎呸，那个皇长子，他的大公子在西北边军做指挥使，怎么就突然回朝了，怎么就数千兵马束手就擒了，不是自己人的可靠消息能这么轻易就上钩？啧啧啧，这里头都有大阴谋！”
“果然是祁王妃勾结外人了？啧啧啧，还都传祁王夫妇伉俪情深呢！”
“哪里！听说是是祁王的大舅哥，太子妃的亲哥哥临阵反叛啦！”
“怎么可能，他是祁王至亲，投靠了太子能有什么好处？”
“哎，你们不知道，宋大人的女儿已经给太子爷做侧妃啦！据说宠的很，还答应将来要封做皇后呐！”
“瞎扯，太子正妻，如今的太子妃是当朝大儒范先生的女儿。据说这位太子妃还很贤德，怎么会说废就废呢！”
“那就都封皇后嘛，一个东宫娘娘，一个西宫娘娘！”
“蠢材蠢材，都是胡扯！”
“别理他，不管怎样，这位大舅哥大人反叛了，是准准的了，连他亲姐姐祁王妃都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焚楼自尽啦！”
“啊呦，就是那对出名的龙凤胎，都是俊男美女，听说上元节的时候这个小郡王和御史台大人家的千金出尽了风头！”
“就是那位呀！啧啧，也不过十五岁的俩孩子！何必自戕呢，皇上向来疼爱这对孙子孙女，说不定不会降罪他们呢！”
“您说的这都是笑话，妇人之仁，就算皇上不降罪，太子能饶的了他们？评书上多少故事，这谁还不清楚。真饶了这位，将来的位子都坐不稳了！”
“这么说真的是这位送大人做了反叛？”
“这是肯定的了，祁王亲信都出事了，怎么就他没事。就连那位爱种花木的柳大官人，只因为和祁王府过从甚密，就被抄家，全家六十九口都已经被处死啦！”
咦！古代朝廷的云谲波诡，风云变幻果然残酷！
平端听了这半日，大概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过这些坊间传言，有真有假，做不得数。唯一确认的就是，太子大获全胜，皇帝已死，他便能顺利登基了。
这种大事，一定是会有很隆重的大场面的，古代生活没有网络，多少有些枯燥无聊，她很想留在上京城看看。
据之前邻居的一位孙婆婆说，上京城上次的大场面，还是二十五年前祁王迎娶祁王妃的时候。
如今的这位皇帝是位开国皇帝，在上京登基的时候，多方反叛还没有完全平定，登基大典就办的有些节俭。
祁王是长子，等他大婚的时候，恰好战乱平息，四海归一。朝廷有意用一场皇家大婚，安抚民心，显示一下新朝气象，有意办的盛大隆重。
且听说这位祁王年轻的时候英俊威武，立有军功，又谦虚贤德，娶的是当时上京第一美人宋家的千金。
郎才女貌，自带流量，这对新人的八卦自然成了昇朝第一大IP。坊间流传出了许多二人的爱情故事，什么皇长子送宋小姐的兔灯啦，宋小姐送祁王的折扇了，都立时成了热门的抢手货。
大婚当日，十数万官军驻扎城外，恭贺皇长子大婚。他们夫妇去城外，代天子犒赏三军，三军山呼万岁，那阵势！
孙婆婆回忆的时候，一脸得意骄傲，回味无穷的意味。
听得平端都暗自叹息，怎么自己就没早穿个二三十年，也好凑个热闹呢！
可惜！可惜呀！这对曾经的风流人物，深情伉俪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丧了命，一家五口，都英年早逝！
还好她父亲只是被这暴风骤雨扫到了边，捡回了一条命，老家还有田产，怎么样也能算个小地主，日子应当不会过的太苦。想到这，又暗自庆幸自己还算命好，没有穿错地方。
……
上京城人口百万，只留这一个城门供人进出，拥堵情况可想而知。
平端瞧见人群周围竟有人摆起了摊子，卖起了吃食。果然是好头脑，早知道她也晚几天回乡，在这摆个摊子，卖卖馄饨也能挣不少钱呢。
她百无聊赖，去买了几个烧饼，又看见有人卖一些橘片、花生、豆腐干，便都买了一些回来，车上吃着打发时间。
平宗源埋怨：“怎的买这样多！”
范锁接过平端递过来的烧饼，嘿嘿笑着解围：“姑娘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是爱吃些零碎的！”
平宗源要吃云片糕，平端无奈，只得再去给他买。
“先生就放心姑娘家这样乱跑？”范锁问。
“她总是喜欢这样，我也习惯了。”平宗源说道，自去年女儿大病一场后，性格竟变了许多，往常胆小怯懦，现在虽然也是安安静静的，但是总显得淡然了一些。常常这样一副小子的打扮，也泰然自得，毫不顾忌。
平端当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喜欢女扮男装，只是因为她脸上的红斑。一个脸上有瑕疵的女子在街上招摇，总是会引来众人的侧目。而对一个貌丑的男人，群众总是宽容许多。
总算是看到卖云片糕的了，刚走过去，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笑吟吟地看着她——竟然是李狗子。
昨日他们从禁卫军手中逃出，一出门，李狗子便不见了身影，她好歹是帮了他的忙，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
今日他换了一副装扮，好像是偷来的，总算没那么破烂了，一身半旧的衣裳，袖子有些短，漏出了一截手腕，显然裤子也已经换了一条。
“平端姑娘，想不到这样巧，咱们又见面了！”李狗子的语气温柔俏皮又和善。
平端撇了撇嘴，没理他。
“老板，来一包云片糕！”
“不好意思姑娘，剩下的一些都被这位小哥买走了！”说着老板递了五包到李狗子手上。
“你买这么多？”
“没办法，家中有人特别喜欢吃这个。”
平端转头离去，因为人很挤，只能慢慢往回挪，总觉得有那么一些奇怪。
李狗子也跟了上来。
平端想到他昨日装作女子贴的自己极近，往前迈了一大步，不由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扭头看他。李狗子温柔的瞧着她笑。
“昨天还要谢谢平端姑娘了，因为走的匆忙，未及道谢，还请姑娘见谅！”
总算说了句人话。
平端看他长的还算好看，便也不同他计较了，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江湖不见，后悔无期！”说完，扭头就走了。
长的好看又神神秘秘的戏精，还是不要离得太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