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戏精

  1
  弘正三十年仲夏,上京,沉闷了多日之后,早上终于下了一场大雨,此时天气清凉的很。
  平端戴着一个黑纱斗笠,站在自家门口,朝巷子外张望。
  巷子的一头,卖豆腐的货郎来了,闷在家中多日的众邻居都借买豆腐出来放风,聚在一起闲聊了起来。
  平端穿越过来已经一年,此时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女,深刻意识到,古今中外,自古以来,八卦就是人民群众的本能。
  上京城中谣言四起,皇长子祁王和太子正斗争的火热,端午节的时候皇上又遇刺,只怕昇朝都要变天了!
  现在全城戒严,不时能瞄见一队禁卫军从巷子口经过。说是在搜捕刺客,闲杂人等,无故不要站在街上。
  前世电视剧看多了,没想到穿越之后竟能有如此机会,离夺嫡之争这样近。
  她此世的父亲,平宗源,詹事府的校正,从九品的小官儿。正是因为在这场斗争中没能摸清楚状况,被当做炮灰撸了下来,不光被罢官,还挨了板子,开了昇朝立国三十年来未有之先河。
  受此奇耻大辱,平宗源再也在京城待不住,决定提前离京,回老家隆田养老。一切都已收拾妥当,今日便是去府衙拿路引,拿到后明日便能启程回乡了。
  此时她带着斗笠一副男装打扮,并不是因为她要耍酷想假扮大侠。是因为她要出门办的事,可能需要翻墙爬树,穿裙子着实不方便。
  她此次要去的是两条街之隔的柳府。
  柳府的柳大官人善种各种花木,尤其善种梅树,树枝弯曲疏落,意味悠远,最为文人雅士喜好,名冠京城。上个月,据说是因为和祁王过从甚密,竟被找理由抄家问斩了。个中缘由究竟是怎样,小老百姓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平端对他的各种花木以及梅树又都不大感兴趣,但是在怀仁堂坐诊的胡老太医说,他的院子里种了一种稀有的芦藤草,是从海外引进的,对于祛斑养颜是最有效的!
  她亲眼所见,去年便有一位小姐,用他的药方,将面上的一大片黄斑治好了。
  原来的这位平端小姐,正是因为被烫伤,引发了一场炎症,发烧好几日后竟然就香消玉殒了。
  她穿越过来后左眼就有一处海棠叶状的红斑,从太阳穴一直延伸到眼睛中部,虽是淡淡的红色,可是她又天生肤色白皙,显眼的很。
  人家穿越都是穿成千金小姐,绝世容貌。家境显赫,权倾朝野,不是与皇上就是和王爷,相亲相爱,相爱相杀,你死我活,情深意长。
  偏偏她……
  虽然她勉强也是个官二代,然而上京城都没机会逛完呢,他爹就要带着她回乡种田了。
  平端这个身体,身形纤瘦,五官秀丽,只有眼角一点瑕疵,还是要想办法挽救一下的。
  穿过来后暗中试探才知道她母亲在她五岁时便不幸离世,父亲又是个过于迂腐憨直的儒生,若是一直以丑女的样子声名在外,在这未知的古代,想来今后是不会有什么前途的。
  芦藤草究竟能否消除她面上的红斑,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
  她不敢走大街,专穿小巷,总算找到了柳府。之所以这个宅子极端好认,是因为里面花木繁盛,远远便能闻到异香扑鼻。
  虽然只是个三进的院子,不算奢豪,却有一个极大的大园子,专门培植全国各地搜来的各种花木。
  正门已然被贴了封条,且正临大街,是不好进去的。绕去角门,也有两个府衙小兵在看守。
  绕着围墙走了两圈,想着要设法翻墙进去的时候,竟意外发现一从矮树后面的墙砖是胡乱码起来的。
  平端大喜过望,看来有不少人同他一样,要打这些珍贵花草的主意。
  听闻,单单是兰花,品性好的,就能值上京的一处房产。
  她迅速跑过去,左右观看,确认无人之后,将墙砖拿开,拆出一个小洞,赶忙钻了过去,又小心翼翼将砖码好,便猫着腰溜了进去。
  光天化日之下,私闯罪宅,她还是有些胆怯的。不知道按昇朝的法律,要怎么惩罚。
  这个园子从外面望进来,看似树木葱茏,里面却是一片凌乱。
  各种花盆瓦片零星的散乱在地,到处是被翻开的泥土,早上刚刚下过雨,走过去沾了一脚的泥巴。到处都是散落的各色花瓣,花枝,各种花朵在慢慢变枯萎枝叶上,有的将要凋零,有的依旧鲜艳!
  原本长在地上的鲜花大都已经被人挖走,留下一个个小坑,能留在原处的,都是大株,不方便搬运的。
  平端瞧着一架海棠开的极好,忍不住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忽听的远处有动静,才晃过神来。
  “我早就告诉军爷院里有人,刚刚看墙洞处,记号都被人动了,已经好几天了,每晚都在这,今天竟然白天就有动作了!”
  平端吓的要死,竟然中了别人的圈套了,她不过刚进来呀,太倒霉了吧!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默默祷告“应当不是来抓自己的!”
  四下扫了一圈,瞄到西南墙角有一大束即将干枯的、半人高的茂密的绿树,想着或许可以一用,不管怎样,总算是能挡一挡的。
  刚拉开了几根树枝,竟然看到一片灰扑扑灰布料,下意识去扯,竟然拽不动,抬头一看,一双如猛兽般凶恶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平端吓了一跳,几乎要叫出来,原来早有人躲在这!
  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再一细看,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不过他这一脸的惊惧愤恨却有些可怕,顾不得许多了,连忙凑上前去,“你也是来偷花木的吧,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出手时就出手啊!兄弟借个位置哈。”
  说着胡乱的将周边的树枝往自己身上盖。
  “这大概是不会被看出来的吧,应当是很严密的吧!”平端口中中默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身边的那位少年似乎是格外的镇定,一丝声音都没有。
  花枝下黑黢黢的,也顾不得去看他的表情。
  古人大多心里早熟,十几岁便挑家过日,娶妻嫁人。平端心中暗自佩服,这个小兄弟果然也是见过世面的。想必这些事做多了,胆子也就变大了。
  她这还算第一次做贼,真是稚嫩的很,心也砰砰跳个不停。如果能逃过这次,还要向这位兄弟多多讨教一番。
  脚步声越来越近,难不成就是为抓他们而来?
  突然,平端左侧胳膊突然受了一股蛮力,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人还来不及反应,已经飞了出去。
  平端撞到了一个破碎的花盆,“咣啷啷”又是一阵响动。
  简直莫名其妙,在这紧要关头自露马脚,还是大马脚。
  平端转头,看到那个少年一脸愤怒“霍”地站起,原本掩住他的花枝也四处纷飞。表情阴鸷狠绝。
  她不明所以,难不成他还想杀人灭口!
  简直被这个小子的行为震惊了,这下原本能躲过去也要被人发现了。不由得大喊:“你神经病吧!”
  没有别的词更能形容他的无奈和愤怒了。
  动静这么大,无疑是要被人听到了。月洞门内现出五六个大汉。看衣服能分辨出两名是禁卫军,三个看守的衙役。
  还没等他们问话,少年忽然又换了一副神色,一脸责备又傲娇的地对着平端说:“师傅早就说了吧,这药草是先到先得,你不守信用,还偏要和我抢,虽然是兄弟,我也不能和你客气了。”说着手里还真的拿着一把草上下晃了晃。
  那把草细枝小叶,无花无果,其貌不扬,不认得是什么。
  平端坐在地上,屁股摔的很疼,皱眉望着他,很想问“兄弟,你在说什么?”
  不是她笨,实在这个从未见过的少年,一串不知所云的话绕的她晕头转向。
  还要再说什么,为首的那位穿禁卫军铠甲的汉子说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朝廷封了的地方你们也敢乱闯!莫不是和这宅子有什么关联,认识这家的旧主?”
  平端不过是想趁机偷个花,占个小便宜。穿越以来除了去医馆,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是说她和钦犯有什么关系,那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解释:“官爷,小的不过是来找个草药,都说这个园子的花木最全。这个宅子的主人是闻名京城的柳大官人,他这个园子十里飘香,谁不知道呢。要说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就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草药?”
  平端看眼前的人半信半疑,似乎有门儿,凑近了些说:“是呀官爷,您瞧我这脸上,生来带着块红斑,有些吓人的。小的千寻万访,从一位退休太医那听来,说这种药最能祛斑养颜的,冒险也要来试试呀,没想到扰了军爷的公干。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就走,不耽误您功夫。这个府里的一切财物,我可什么都没拿!”信誓旦旦地就要对天起誓。
  身边的少年也补充道:“就是就是,我们只听说这院子的花草种类繁多,有些是极少见的药材。我家邻居说,看守的官爷心善人好,对前来求药的都有心帮衬。我们不像别人,专挑那种大株的,值钱的,找的就是这种不起眼的,不得已才白天来的。官爷,您就和这位长官好好解释一下!”
  这话是对着那个顺天府衙役说的,听完脸就黑了下来。
  自这座宅院被封之后,他们被派来看守。这原是个没有油水的苦差事。
  后来发现许多人明着暗着来这里偷盗,这些花不是金银珠宝,在官府是没有备案的。他们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是得了许多好处。
  虽然他们同禁卫军是两条线,不受辖制,见了人家正规军总要矮上几分。若这小子再多说些什么,安个监守自盗的罪名,他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一位也舔着脸说:“军爷,我看他们也不想通缉要犯,偷个花罢了,要不就算了!”
  那位禁卫军冷冷扫视花房内的两个少年,一个衣衫褴褛,满脸尘垢;一个涎皮赖脸,面容可怖。
  “你们两个是兄弟?”
  平端这才想到他并不认识眼前这小子,不知道他搞的什么鬼把戏,瞟了他两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不认识他!”
  她是真的刚刚进来,千真万确的要找棵植物,何必带上一个不相干的人,陪着他做戏。
  少年一副又急又气的模样,又现出委屈的神色:“师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虽然咱们打赌,比看谁先找到这个草。我赢了,你也不能再这紧要关头这么报复我啊!
  “再说,这草找到了还不是给你用吗?你因为貌丑,一心想着要找这草药治伤,师兄也是要帮你才进来的呀。”
  平端每根头发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一脸急切,她几乎都要相信自己果然有这样一个师兄,且做了忘恩负义的事了。戏精本人说的就是你吧!只是,她此时最恨别人说她难看。
  “胡说八道,兄弟,咱们第一次见面好不好!别乱套近乎”平端豪不配合。
  “你就这么想让官爷把我们抓紧顺天府大牢去?”少年看平端好不配合也颇为无奈,指着她的鼻子责问,做最后的挣扎。
  “是你,不是我们。”怎么胡乱攀扯!
  “混账,现在朝廷大肆搜捕钦命要犯,你当我们没日没夜在街上转是做戏的吗?来人,带走。”
  说罢身后闪进两个人,将他们押了出去。
  平端一下急了,张口要解释,已被来人束住双手,嘴里只得不住求饶:“哎呦呦,军爷轻一点。我当真不认得他呀……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少年也高声叫道:“不就偷个草吗?抓去顺天府就行了吧!军爷,这不归您管吧!”
  他们两人的尖叫全无人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