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何玄绝笔

  不一会儿,负责打捞的南宫家的卫士将何玄的尸体抬了上来,至于小公子的,只捞上来一小块包着孩子的婴儿布。卫士将婴儿布交给了林清音,而何玄的尸体被放在了由两根碗口粗的梨木和一些渔网构成的架子上,用一块白布盖着。
  林清音拿着孩子的婴儿布放在了旁边的枯木上,借着阳光,将其晒干,这是孩子留给她最后值得留念的东西,她要将其终生保留着。
  朱丽看见何玄的遗体被抬了上,便一直紧紧跟在了旁边,待卫士将白布盖上了之后,她跪在了架子旁边,放声哭了出来,这应该是记事起以来第一次哭泣,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她掀开了盖着的白布,望着眼前的人,眼中流着泪,但心里好似刀割,甚至比那更难受。因为韩天雨特意交代将其原封不动地带回来,所以卫士们也就没敢动他身上的一切。将近二十来只箭插在他并不宽大的身躯,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由于水泡过,血迹早就融进了水中,身体开始发白,或者说是惨白,没有了血色,特别是伤口处,就好像吸水的棉絮一样,衣服不停的在滴水,一滴一滴扣动朱丽的心。本来人死之后不应该将其面朝地面,但是身上插的箭实在是碍着地方了,不得已而为之。朱丽将箭一支又一支地拔了出来,拔得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他的遗体,每拔一支箭,就在朱丽的心里插上了一支箭,是那么的痛,那么的伤,那么刻骨铭心。朱丽心里一片茫然,只觉得很痛很痛,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给自己的心疗伤。过了好久,她终于把箭都拔光了,总共二十一支箭,箭箭穿过他的身体,靠近心脏那几支箭,贯穿了胸膛,箭头露出将近有个大拇指的长度,鲜血被过往的江水洗去,融进江海之中,没有了踪迹。朱丽不敢将何玄的身体翻过来,因为她害怕去看见那张脸,那张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了。
  有些东西不是害怕就可以拒绝去接受,就可以逃避的,该面对时还是得接受。朱丽缓缓地将何玄的身体翻了过来,面对着着蔚蓝的天空和刺眼的阳光,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看看天空了,往后的日子,三尺黄土和憋闷棺材将伴随他与这黄土化为一体。好不容易一个人将其翻了过来,和其他人的没有什么不同,泛白的脸,就连那一道刀疤都快要消失了,唯一诡异的是,何玄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肌肉很松弛,就好像在笑着一样。这世界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气魄,竟然微笑着面对死亡,并且自己仍然心有牵挂,实在是令人有些想不通。
  很多时候,因为熟悉,因为拥有,因为心爱的人在身边,所以也就没有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失去的那一天,才追悔莫及。望着何玄的脸,往事竟然在朱丽的心里慢慢清晰起来。那时候的何玄总是喜欢喝酒,一人独酌,或者和关四海两个人推杯换盏,但只要朱丽出现在他面前,便会放下手里的酒杯,就好像一个犯错的小孩站在母亲面前,红着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关四海说朱丽是何玄的“死穴”,前一刻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高手,下一刻就是草原上的羔羊,一物降一物啊。何玄一直喜欢和朱丽开玩笑,并且将朱丽逗笑当做了自己的理想,有些令人觉得好笑,但人就是这样,一旦心里有了喜欢的人,明知会被伤的千疮百孔,却依旧不管不顾,明知没有结果,却还是义无反顾,明知走不进她的心,却一直努力靠近。有时候男人真的很傻很傻,傻到他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面貌。
  每次外出回来,何玄总是那么健谈,拉着朱丽恨不得讲上个三天三夜,他不是无聊,他是害怕时间久了,朱丽会忘记自己。外面的新鲜事,外面的好玩意,外面的人,外面的一切,何玄都是那么如数家珍般讲给她听。每次朱丽被外派出去,何玄总是将其揽在自己身上,不是出风头,而是害怕江湖险恶,所有的罪,所有的伤,所有的一切,他都希望自己能够代劳。那时候朱丽还不明白何玄的苦心,总是和他生气,甚至两三月都不理他,但何玄却那么“死皮赖脸”,一直粘着她,直到她不生气为止。有的事,注定过去才会回忆;有的人,注定离开时才会怀念。
  朱丽也很想接受他的爱意,但是封闭久了的心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开启,尽管他是那个自己喜欢的人,但过往的事已经犹如直直地长钉子陷入了门框上,永远封死了她的心。直到这一刻,朱丽想把钉子拔出来,但何玄却彻底离开,没有机会了。从今天开始,她的心再次封死,或者说从未开启。朱丽的泪水一直在流,嗓子渐渐哑了,只剩下呜咽声。
  关四海走进了朱丽,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一脸的悲伤。关四海拍拍她的肩膀,将一封信交给了她,就离开了。
  朱丽擦了擦泪水,将这封信打开了,只见上面是歪歪扭扭的汉字,看样子他应该学了很久。从小到大,何玄只爱修习武艺,不爱习文练字,朱丽也是如此,只不过林清音的到来改变了她,慢慢学会了认字。为了朱丽,何玄这个大老粗竟然学起了写字,出乎意料啊。不过却也说明爱情会改变一个人,但是他却不一定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了。
  “丽,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你,离开了这人世,尽管我不愿意,却也没有办法。不用悲伤,不用难过,我是快乐地离开了这人世的,因为我知道我爱的人会带着我的未来活下去的。我们两个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责,唯有用我的命换你的,才会有一线生机。我已经给家主写信了,祈求他在我死后放你离开南宫家,去外面的江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今生遇见你,我不后悔,我只是后悔自己太笨,不能走进你的心,如果有来生,我还会选择遇见你。今生唯一憾事,未能见你的脸和你的笑容。我走之后,学会照顾好自己,要是遇见和我一样爱你的人,就不要再错过了。还有你要是敢随我而来,我一定会把你踹回去的。”
  读着,泪水不禁落下,打湿了信,字迹都模糊了,但这些字却永远留在她的心里,无法忘却。收起了信,揣在了怀里,这辈子不会再放下了。朱丽将拔下来的箭找了一块白布,包了起来,她要将这些箭还给逃走的黑衣人。
  做完了所有的事,朱丽将自己的头纱摘了下来,连同那个全身的黑斗篷一起摘下,盖在了何玄的胸口处,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因为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十八岁的小姑娘,若不是头纱遮住了,多少人抢着娶她为妻呢。精巧的五官配在了白白的瓜子脸上,特别是一对深邃的眼睛,似乎能够看透所有的一切,只是悲伤的表情限制了她的美。
  “何玄,记……记住我的脸,来……来世记得来找我。”话说完,朱丽亲了何玄的额头一下,便将头纱和黑斗篷再次穿上了,她的美只配何玄一人所见,这是朱丽在心里对何玄的承诺。
  另一边,南宫凌云也拿到了何玄写给她的信,无精打采地看着。
  “家主,此次我和朱丽二人犯下大错,本应即刻处死,以儆效尤,但您给了我们机会戴罪立功,但我知道我们难逃一死。我死不足惜,但我希望家主能够看在我二人为南宫家效力多年的份上,用我的命换朱丽的,这是我最后的请求,因为我已经决定用自己的贱命去换小公子的了,万望家主留朱丽一命。”
  南宫凌云瘫坐在地上,手中的信随着江风不知飘向哪里,嘴里说了句:“傻小子”,便再也不说一句话,静静地坐着。
  南宫家的卫士们在树林里拾取了很多的干柴火,将其放在了岸边,堆成一大堆,剩下的卫士将所有黑衣人的尸体丢在干柴上,而后在覆盖上一层干柴,一把火烧了,隆隆的火焰直冲云霄,想要与太阳争辉。一把火烧了,将其推入江河中,这才是真正的死无葬生之地。至于南宫家的卫士们,需要一副好棺材,一个风水宝地,风光大葬,享尽哀荣。
  借着太阳的光芒温度和火焰的炙热,河面的冰开始慢慢融化了,随着江水掉入落水潭中,发出巨大声响。南宫家的卫士伤亡了将近一半,至于黑衣人,除了那两个跳水逃走的,其余的全都在火堆里了。南宫家此次可谓损失惨重,不仅没能救回孩子,还损失了两百万两白银和精锐力量,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过来。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太阳开始西斜了,南宫家的人将黑衣人烧为灰烬的尸骨推入江中,让其尸骨无存,有些可笑,完全没有江湖大家的气度,但这才是真正的人心,不能够找真正的幕后之人算账,就只会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来出出心里的恶气罢了。朱丽收起包好的箭,一直都呆在何玄的身边,林清音也拿起了晒干的婴儿布,跟着南宫家的大部队离开了,一路上,南宫凌云和林清音虽然一直贴的很近,却一句话也不说,倒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南宫家阵亡的卫士用马车拉着走了,伤员也是如此,至于何玄由南宫凌云特意安排马车跟在队伍的中间。林家林兄弟坐在了马车上,跟在林清音的后面,方便照顾。至于其他未受伤的人,只好骑着马在四周警戒着前行了。
  落水潭,因为这一次交易改了名字,名曰血色潭,因为这里死过很多很多的人,染红了这里的土地。这个地方本来就够偏僻,经此一事,更没有人敢来了。冰层已经不见了,骨灰也随着江水流入汪洋大海中,时间的作用会抹去所有的过往,斑驳的血迹也会在时光的流水中慢慢消失,唯一不变的,是留在每个人心底的那一份恐惧和无奈。江水依旧滔滔不绝地流着,青草也还会再生,过个十年二十年,或许就没有人再愿意回忆起这个地方了,这里终将还是不应该被人记起,因为它总是伴随着死亡,忘了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