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酒楼再会

  那日乾梦客与骆宝驹喝了七八坛酒,互相说了些身世。聊天中得知,骆宝驹幼时父母便去世了,是他的外公抚养他到两岁。他的外公是渔家,捕鱼为生养活了一家上下。就在骆宝驹两岁那年,外公划船捕鱼,竟被番阳湖上的贼寇瞧上了眼去。那伙贼人见船上有一娃娃,便用那娃娃作人质,叫老儿交出钱财方饶娃娃不死,这娃娃便是骆宝驹了。他外公哪有什么钱财,老翁儿子与儿媳丧命,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活这娃娃,自个儿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现在这贼寇索要钱财,又哪里能找得到?老翁跪地求饶,只盼饶了娃娃给他一条生路,贼伙中的头目看出了这老汉家底凄凉,只觉今日这第一票便什么油水也没捞到太也煞气,心头来气,抽出刀来:“老子做事不是没有原则的,既给你法子活命,是你自己没本事留住自个儿的命了。”说罢,便向骆宝驹的外公砍去。说时迟那时快,哐当一声,一只酒葫芦不正不巧的打在了贼寇头目的刀柄上,刀柄受力竟而直接脱手朝一旁飞了出去。那贼寇头目手臂酸麻,回头怒目而斥:“他奶奶的,哪个王八羔子活得不耐烦了,竟扰老子生意?”
  当时一伙人都紧紧注视着这老汉,谁也没注意到这只酒葫芦是从何处飞来,更别提是谁扔来的了。只见青光一闪,一条身着青色布袍的大汉已抓住两名贼寇后颈,将他们活生生的提了起来。常人提孩童便罢,这青袍汉子提着两贼寇好似抓小鸡一般,可见其臂力之大。青袍汉子道:“你们欺负这老头儿可没意思,有这功夫倒不如投身军营为国效力去!”说罢,用力朝后一抛,两名贼寇活生生被这青袍汉子扔出了船外掉进了水里,紧跟着又放趴下了两个贼人。此时的骆宝驹毕竟才两岁,只知道外公差点被砍死,早就吓得哇哇大哭。这青袍汉子道:“娃娃莫怕,叔叔给你表演个戏法瞧瞧。”贼寇头目知道这青袍汉子是准备朝着自己来了,捡起了刚才脱手的大刀,横握在胸口,虎口抵住刀身,做好万全的准备道:“这汉子,你莫要多管闲事,这天下的可怜人多了去,你救得过来吗?”。青袍汉子嘿嘿一笑,却也不瞧那贼寇头目,道:“救得过来是救,救不过来也是救,反正都是要救的。”但见青袍汉子右臂朝贼寇头目一伸,手掌做虎爪状一捞,那贼寇头目竟然被这劲力卷了过去。贼寇头目大吃一惊,立即用刀插入船舱竹板,好教自己不被这怪力卷去。青袍汉子又是嘿嘿一声,左掌紧跟着劈出,呼呼作响。此时这二人距离约莫隔着两尺,而这青袍汉子左掌离贼寇头目三寸时便不再劈去。贼寇头目原以为这青袍汉子只是吓自己一吓,哪知突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当即毙命。
  后来乾梦客又听骆宝驹道,那青袍怪人救了他们爷孙俩后正要离去,他的外公因受惊不小加之年纪实在太大,却也命丧那番阳湖的渔船之上。青袍怪人见年幼的骆宝驹可怜,便将他带走。而这青袍怪人,便是当时丐帮执法堂长老,此时的丐帮副帮主骆子渔了。原来那日骆子渔在湖中垂钓,见一伙人鬼鬼祟祟的上了条渔船便跟了过去。骆子渔没来得及问老翁的姓名,老翁便死了,这两岁的骆宝驹会说的话不多,也问不明白。骆子渔膝下并无儿女,见这两岁娃娃生得浓眉大眼,便收作义子跟着自己姓。从此,骆宝驹便算是加入了丐帮。
  乾梦客见骆宝驹脸色不佳,想来是说到了辛酸之事,于是岔开了话题,聊了聊当世武林豪杰。乾梦客微醺之中只觉这位丐帮兄弟气度不凡,无论武功还是谈吐都非寻常乞丐可比,似乎比之自己的师兄郭秀枫更胜。乾梦客喝到第五坛酒时便已昏睡过去,骆宝驹只是微笑,自顾自的喝着碗里的酒。待乾梦客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了。
  乾梦客睁开眼,见自己睡在酒店客房的床上,骆宝驹已不知去向。茶桌上留有一张字迹潦草的信纸,写着“多谢好酒,江湖再见”的字样。乾梦客向店小二打听,方知昨夜自己酒醉后骆宝驹将自己安顿好便独自离开了。乾梦客心想,丐帮弟子洒脱豪迈,这位骆大哥当真豪杰,他日有机会定去荆州拜访才是。
  乾梦客结了昨日的酒钱和房钱,出得店来,朔风扑面。此时已过初秋,川陕天气虽谈不上寒冷,但酒醉之后难免生颤。好在他自小习武,调理气息一番后便也习惯了。乾梦客回想昨日的事,恍若隔世,靳鑫钰没有捉拿到,若不是骆宝驹即时相救,恐怕自己也将丧命。乾梦客长舒一口气来,心想师傅差遣的任务是完不成了,只有自己勤学苦练武功,假以时日再来设法捉拿这靳鑫钰了。
  这是乾梦客与骆宝驹第一次相识的事情,而此刻他二人在两年后再相遇,却也是因为巧合遇到了些麻烦。
  原来就在那日前,丐帮接到消息,两年前逃走的江湖巨盗靳鑫钰在巴蜀一带出没,并闹出了好几条人命,其中不乏巴蜀名门。骆宝驹奉命前往巴蜀缉凶,靳鑫钰没碰上,却碰上了“在水堂”中的好手。
  “在水堂”名字取意为“在水一方”的意思,听上去还算优雅,但却是金国设立的“杀手堂”。金兵久攻大宋燕云边关不下,并非朝廷重兵把守,而是因为在燕云驻有一支义军相助。当时大宋朝廷腐败,皇帝倘若肯启用忠臣良将,好好的北方半壁江山又怎会白白送给金人。宋帝喜爱那溜须拍马的大太监童贯,诸事不理,任用蔡京等奸臣搜刮民脂民膏。像李邦彦、高俅之辈,更是只会陪着皇帝玩乐的浪荡臣子。皇帝不以为意,更是开心得很,把抗金有功的将领全部罢免。到了宋高宗的时候,本有岳飞这等神兵天将大可出兵北伐,但高宗皇帝听了宰相秦桧的话,只想求和,最后害死了岳飞。是而宋土虽地广物博,良将却少之又少了。这支义军不属大宋朝廷,不受朝廷的控制敢与金兵为敌,乃是那神威堡的铁血男儿。时任神威堡堡主的韩学信是韩世忠后人,他率兵勤王,金兵久攻不进,只得退兵。据金人派去的探子打听,神威堡更得什么万里沙的盟主离玉堂在暗中相助。离玉堂本是个江湖中人,但大宋天波府原统帅杨延玉却是他的师傅。杨延玉一生戎马,七十二路杨家枪法在沙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立下赫赫军功,可就是这样一位神勇无比的大将到了晚年却被宋帝罢免了官职。朝廷只盼少与金兵相争,只求自身安稳,是而对神威堡的义军行为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金人密谋,设“在水堂”一处与神威堡相争。在水堂中除了金国自己培养的好手在内,还不惜以重金请来一些宋土武林中三教九流的高手,好在适宜之时为金国出力。这帮人认钱不认人,拿了金人钱财,便做起毒害中原武林的歹事。
  那日骆宝驹在巴蜀一酒楼吃酒,顺道打听一些关于靳鑫钰的消息。哪知吃酒之时,听到了不远桌四个人的谈话。酒桌朝西方向的那人双眼突出,眼中布满了血丝,发须散乱,显是不修边幅。朝北方向的人身材魁梧,额上鬓旁青筋鼓起,双臂肌肉结实,显是外家功夫好手。朝东方向的人身材中等,看不清样貌,披散着一头白发,看背影是名老者。而朝南的那人看打扮像是个藏僧,身材高大,脖上的念珠每颗约有半个拳头那么大,漆黑乌亮,想来也有好几斤重。
  “李跛子,你说唐宇当真已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我派去的人已回了话来,想来那唐宇不敢唬我”
  这问话的人便是坐在酒桌朝西方向的人,而被他叫做李跛子的便是朝东方向看不清容貌的老者。这二人说话故意放低了声音,气若游丝,显是不想被人听去。但骆宝驹耳力极佳,听得却是清清楚楚。
  “只要这事一办成,这唐门嘛,嘿嘿……”那李跛子音色狡诈,说不出的卑鄙。
  “都说唐门武功有独到之处,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坐在北方的汉子道:“却不知道那唐门掌门人又有多大能耐了。”
  骆宝驹听这四人谈话显然是有意与唐门为敌,正自生疑他们是什么来头,竟有胆子找唐门麻烦。要知道,近百年来唐门称霸巴蜀一带,武林中各门各派都会给唐门面子。不仅仅因为唐门武功有他独到之处,更因为唐门地位显赫,不少遇难的江湖绿林逃到了巴蜀,唐门掌门知晓缘由后定会施以援手,并且出手十分阔绰。
  据史料记载,蜀中唐氏,自魏晋起便为世家。五代十国之时,唐门少主唐郢化名卢郢,游历江南,更是进士及第,成为南唐的文武双进士,天下闻名。后更与南唐后主李煜相交莫逆。南唐被宋灭后,唐郢潜入开封,以南唐秘典飞花录中所载暗器手法,秘密射杀太祖,又以神奇的机关之术,悄然遁形,杳无踪迹。此后,蜀中唐门名震武林,其暗器、机关阵法以及用毒解毒之术俱乃独步。其子唐凌峰时,因天下奇毒冥河水之故,为武林所猜忌。后唐凌峰宣布,唐门再不用毒,单凭机关暗器两者,便足以安天下、傲群雄。唐门乃百年世家,其暗器机关之术独步武林,更因善使机关傀儡合击之术,被江湖人称为“半人半影”。
  那坐在朝南方藏僧打扮的和尚示意他们闭嘴,瞧向了骆宝驹的方向:“这些话儿莫要教旁人听了去了。”
  骆宝驹一惊,这藏僧声若洪钟,想来内力不差,且这话定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看来是注意到自己在偷听他们的谈话了。骆宝驹放下酒碗,掏出银子正欲离去,准备就这事再设法做其它打听,哪知那叫李跛子的老者脸已经转了过来,朝他说话了:“那叫花子休走!”
  此时骆宝驹方见这叫李跛子的老头儿长得说不出的阴险,且容貌丑陋无比,加之说话声音狡诈,令人难受,说不出的恶心。骆宝驹抱拳道:“在下并没听到四位谈话,我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藏僧朝那坐在北方的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点了点头道:“叫花子你且过来,久闻丐帮武功独步武林,老子倒要瞧瞧有什么不一样的。”这汉子口中说着要骆宝驹过去,自己却起身朝骆宝驹袭来。这汉子五步冲到了骆宝驹的背后,左右双手同时捏成爪状抓住骆宝驹的双肩,但刚一碰到骆宝驹肩膀,双手却突然弹了出去。骆宝驹双肩吃痛,当即运气相抵,将那手爪弹开。骆宝驹心中一惊道:“好大的力气!”而这汉子也是一惊,心道:“这叫花子功夫怎如此了得?”原来高手过招只需一试便知对方武功如何,这汉子擒骆宝驹双肩的功夫乃是金兵军营里拿敌之术,他本意抓住骆宝驹双肩后直接将他双肩捏碎,没料到骆宝驹体内反生一股气力,竟将他爪上的指力弹了回来。这一试之下,双方各知对方功夫不弱。
  这时那叫李跛子的老者发现,骆宝驹肩上挎着六个破布袋子,定是丐帮中的六袋弟子了。丐帮中人以袋子数量区别身份和武功高低,最多至九个袋子,那是丐帮长老级的人物,而骆宝驹身附六只袋子,想来已是丐帮中的好手。李跛子见同行的汉子吃了亏,正欲相助,一个青年道士却先他一步冲了上去。
  这道士此前一直坐在酒楼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以至谁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而此刻待他冲了上去,才看清这道士面容俊秀,衣冠楚楚,冲上去时步伐灵秀,显是名门子弟。
  “准备四人打一人么?骆兄,那小弟来助你一臂之力!”
  骆宝驹只觉着这道士看着好生眼熟,但想不出这是谁来。再定睛一瞧,不是乾梦客是谁?此时的乾梦客已习得些真武上乘功夫,片刻间骆宝驹也没认得出这是自己曾相救过的那真武道士。骆宝驹大喜,他与那汉子交手后深知此人武功不差,虽不是自己对手,但剩余那三人武功如何尚且不清楚,只怕四人合力之下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而此时乾梦客的出现让自己心中多了几分胜算。骆宝驹知道乾梦客过往功夫如何,真武一派也为当世武林翘楚,想来身在名门之中乾梦客这两年来武功一定大有增进,二人合力就算不胜,却也绝对不会落败。
  “好兄弟,原来你一直在后面瞧着哥哥的!”骆宝驹喜道:“如此一来,我们便痛痛快快的与这四个贼人打一架罢!”
  与骆宝驹过招的汉子此时已退到了同行三人身旁,四人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除了年纪大些的李跛子,剩下的三人心中都已萌生定要留下眼前这两人性命的意思。李跛子年纪最大,江湖阅历最深,率先开口道:“两个小子报上名来,我四人不杀无名之辈。”同行的藏僧城府虽深,却没明白李跛子用意,他心想这跛子实在糊涂,趁其不备加以杀手留下这两个人的命来就是了,还报什么名字?原来,那李跛子早瞧出骆宝驹和乾梦客非武林寻常门派弟子,如若今日猛下杀手,他日江湖定遭这两人师门追杀。要是普通叫花子和牛鼻子也就罢了,自己年纪已大,可不想留些麻烦。是而这二人是谁,还是问清楚了为好。
  骆宝驹道:“我与四位从未谋面,更别提有仇。但这汉子出手便预伤我,这道理我就想不明白了。还请四位先留下名号吧。”
  李跛子嘻嘻一笑,指向那藏僧道:“这是昊天和尚,来自西藏,是位得道高僧。”昊天和尚双手合十向骆、乾二人行了一礼。骆宝驹和乾梦客见这藏僧倒也客气,随即点头还礼。西藏密宗不属中土少林,两门武学虽是同出一路,但谁也没见过西藏密宗高手,所以都不清楚西藏密宗到底几斤几两。骆宝驹见昊天和尚气息沉稳,呼吸之声为这四人中最低,行礼之时见他那双掌比寻常人大上两倍有余,算定此人武功定为四人中最高,如若动起手来自己当与他率先开战,免得让他伤了乾梦客。
  跟着李跛子又指向与骆宝驹过招的汉子道:“这位与你过手的兄弟姓郝名茂盛,是大金国六王爷完颜忒邻的旗下副将。”当时金人为了学习宋国文化,大多都给自己起了宋名,郝茂盛这个名字自然也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宋名了。骆宝驹知道此人是金兵副将后,哼了一声。
  随后李跛子指着满眼血丝的那人道:“这位兄弟姓杨名永冲,人送外号洛阳雷公是也。”
  那杨永冲的名字其实知道的人甚少,而洛阳雷公这个名号在河南一带却算得上小有名声。此人本是嵩山少林弟子,因与寺外宵小勾结盗取藏经阁书卷被守卫发现,遂被逐出少林。离开少林后在河南洛阳安家,因脾气古怪接连得罪不少武林人士。但又确实会些少林功夫,所以上门约斗的寻常人几乎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是而杨永冲得了个洛阳雷公的名号。
  李跛子抖了抖衣袖上的灰,道:“小老儿我姓李,单名一个博字,还请二位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