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要玩就玩大的

  朱弘文这个地头蛇并不专业。实在是离开故乡太长时间了,所以,除非正好看到地标建筑,否则黑灯瞎火的,他也不知道具体到了什么地方。
  登高望远。登上那座小楼,朱弘文才知道,前方左右都是战场,中间虽然黑着,可是只有两公里左右的缝隙,而且,他并不认为,这里面就没有日军驻守。因为,他若是认为中间真的存在缝隙,那就是将双方指挥官都当做傻子了。
  往西走不得,往东走?才从东边撤出来。撤出来还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实际上就是逃出来了。怎么办?朱弘文看了看赵才根,见后者也正看着自己,马上醒悟过来,自己指望他的时候,他也在指望着自己——自己才是这支七拼八凑起来的部队名义上的最高长官。
  “让我想一想,”他说,然后蹲下来,双手抱住了缠满绷带的脑袋。
  朱弘文视线之外,南京的一幢建筑内,一个四五十岁,身材瘦削的光头男人正站在阳台上抽烟。
  阳台上没有灯光,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嘚嘚嘚……”有清脆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旗袍,臂弯挂着丝巾的中年女子走过来,看见烟头发出的明灭火光,她带着吴地特色的软侬口音响起:“达令,你怎么又抽烟了?你不是向我保证过吗?”
  男人立刻就把烟给掐灭了,嘴上说:“‘落日行动’失败了,五千余人,现在只剩几百人还在日寇纵深地带苦苦挣扎。”
  “落日行动”是他的主意?了解他身份的人当会知道,也只有他,才有权力发起这种级别的军事行动。
  男人解释了自己心血来潮抽烟的原因,女人走到他身边,先伸手扇扇面前的空气,把烟雾驱散掉。然后,挽住他的左边胳膊,身体偎过去,轻声说:“大使先生说了,正在竭力斡旋。不过,他劝我们不要抱太大希望。以他对日本人的了解,他觉得,日本人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把上海占去了!”
  “那我们就打,我们中国有四万万人——”光头说着,右手在栏杆上狠狠一拍。
  “达令,你不要冲动。”
  “我很冷静。上海绝对不能丢,上海丢了,不仅中央税赋会少一大块。而且,我们和西方的沟通将会变得很困难。上海一旦落入日本人手上,我们就不得不担心,西方列强因为租界的原因,会投鼠忌器,反而要处处看日本人的脸色,维护日本人的利益!娘希匹,外面都在传我借淞沪会战的机会削弱地方军阀势力!那我就让他们看看,打日本人,我们中央军从来都是主力!”光头说完,拍拍女子的手,让她松开自己的胳膊,然后大步走回屋内,拿起了电话。
  电话接通,光头对着话筒喊道:“……告诉周振强,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要看到青天白日旗在公大纱厂的房顶上飘扬!”
  几乎同一时间,朱弘文站起来,双手狠狠一击掌,说:“我们走西南。要玩,我们就玩一出大的。”
  赵才根闻音而知雅意,接道:“日军指挥部?”
  朱弘文盯着他,黑暗中,眼睛里恍若有火苗在攒动:“怎么样?”
  赵才根和他对视着,眼睛里,同样有火苗燃起来,说:“你多大?我多大?我老婆孩子都有了,你还是光棍吧?哥哥——兄弟陪你!”
  “我问一下兄弟们的意见。”
  “啊?秀才,别多此一举。”
  “啥?”
  “你是长官,你的决定,就是最后的命令。记住了,一支部队,真正上了战场,最可怕的不是长官乱命,而是所有人不一条心,”赵才根语重心长地说着,重重地拍了一下朱弘文的肩膀:“当兵的,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动脑子。当兵的,很多时候需要长官来指明方向。你是长官,你未必完全正确,但是,战场上,你只能当自己完全正确!”
  包铁匠之前一直沉默着,这时插嘴说:“赵连长说得没错,秀才,你这个长官,平时还是要拿出有点官架子来,这样才能降得住人。”
  朱弘文对他们的说法不置可否,不过,当下,他只能接受他们的意见。作为致公堂下面一个堂口的香主,他不是没有组织能力,而且,还因为组织出色,受到过致公党大佬司徒美堂的嘉奖。
  部队开拔,向白眼狼侦察到的日军疑似指挥部进发。
  还是白眼狼打头,他后面是朱弘文,朱弘文之后,才是“大部队”。
  走了不到二十分钟,白眼狼毫无知觉,朱弘文却发现了日军的一个暗哨。他立即传令所有人止步,就地埋伏。然后,他以这个日军暗哨为中心点向外围侦查,又发现了日军的一个营地——一片废墟中孤立的一幢四间两层小楼。小楼门口有日军哨兵站岗。朱弘文摸近小楼,听到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判断出里面人不少,又退了回去。
  他判断出,这应该是日军的一个防御据点。它存在的意义,应该正是为了拱卫南边的日军指挥部。
  撇开这个点,他率领众人继续往西南方向走,期间,又绕过去两个防御据点,耗时大约一个半小时,在能清晰的听见枪声和看见枪火时,他下令所有人就地埋伏,然后和白眼狼到前面探路。
  他和白眼狼没潜行多久,就看到了日军指挥部。
  日军指挥部选址位置很巧妙。它的后面,隔着一座桥,就是英租界。
  日军指挥部所在,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的主建筑是一排十二间两层小楼。小楼倚河而立,墙根深入河底,仅留一扇铁门与桥相连。在大门口,朱弘文看到了一面字迹模糊的木牌,才知道,这座院子原来是一家巢丝厂。大门口,日军设置了岗哨还有防御工事。岗哨在北边,两个日本兵,其中一个是戴着白色袖套的军官;防御工事在南边,是用沙袋垒起来的一个机枪位,里面有两个日本兵和一挺九二式重机枪。
  十二辆战车,在防御工事后面,沿着院墙一字排开。院门口,不时有行色匆匆的日军进出,有的人徒步,有的人骑自行车,有的人骑着高头大马。
  朱弘文观察了足足四十多分钟,然后,捅捅白眼狼,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