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付兴亥
“趴下！艹——小春！趴下！”朱弘文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
小春的腿明显在抖。这孩子，从军资历其实比朱弘文老得多，但是胆子，似乎一点没长。
“轰隆隆——”恍若打雷，而且是一连串的雷梯次炸开，朱弘文还没看到日本兵，已经先看到了日本人的炮火。
爆炸惊天动地，趴在地上都震得肝疼。
这一轮炮击，持续了足足一刻钟。一刻钟过后，朱弘文立刻清点人数，发现，已经少了五个人。另外，还有三个人重伤，轻伤的七八个。
战线还在向前推移，这是超过千人的伤亡换来的。不过已经没有了早先的锋锐。一波波的战士前仆后继的冲上去，在很多人倒下后，战线才得以一米一米地往前延伸。偶尔，有流弹从朱弘文头顶上掠过，发出“咻”的破空声。他四下打望，心慢慢沉了下去。
重伤员肯定带不走，这里可是敌人的纵深地带。重伤员们也很自觉，朱弘文蹲下去想和他们说点什么，一个笑着对他说：“长官，有手榴弹吗？给我一颗手榴弹吧？咳咳——我，我，我保证不亏。”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这是淞沪战场上，中国的兵们普遍的想法。
没有人不怕死，但是真到了这一步，死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一起出来的几百个，同一个地方的都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结果只剩下自己一个了，死亡，反而成了一种解脱。让他们死不瞑目的，唯有一点，那就是，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杀死过一个小日本。
这个兵是个老四川，据他自己说，今年三十有七。不过，众人私下里谈起他，一致认为，他绝对不小于五十岁。因为，他不仅满脸褶子，而且满嘴仅剩两颗大门牙，吃东西只能靠牙床磨，遇到硬一点的东西，往往才吃几口，便是满嘴血。
朱弘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度，还因为他总是缩在后面，而对他冷眼相待。不过现在，朱弘文低头瞪着他，喝道：“别他么的胡思乱想！我看了，你的伤没有问题。挺住，我们能赢！”
“长官，你，你在讲故事呢，”老四川说着，咧嘴露出两颗黄色的大门牙：“那，那就多给两颗子弹吧，格老.子的，打了这么长时间，老.子还没杀过日本人呢。”
朱弘文想了想，从子弹袋里掏出一颗子弹递给他。
老四川之后，是一个叫李茂的小年轻，他对朱弘文说：“秀才，有没有吃的，我饿——”
朱弘文喊“小鱼”。小鱼正是那个一脸锅灰的厨子，他挤过来。
“有没有吃的，给李茂一点。”
“我找到了几个蛋，已经煮熟了。有点小。”
“剥给他。”
三个还没银元大的蛋，李茂吃了一个，然后被第二个给噎死了。死的时候，他的脸上挂着笑，嘴里喃喃地说：“小鱼，你，你的手真软！”
蛋肯定不是什么好蛋。朱弘文恰好认识——蛇蛋。蛇蛋也能吃？战场上哪讲究这些？
还有一个重伤员没提任何要求，他眼神迷离地盯着某个方向，嘴里念念有词。朱弘文低头听了听，听到了“阿弥陀佛”，听到了“菩萨保佑”，他挥挥手，驱赶众人离开了这里。
“咻咻——”破空声后，一轮炮火很快将重伤员所待的地域覆盖。朱弘文猫腰躲在半截墙垣后面，回头望，看到老四川站了起来。老四川嘴巴张开，发出了某种呐喊，他还奋力举起了手上的步枪。然后，在他身后升起一朵蘑菇云之后，他向地上扑倒，右手艰难地举起枪，就那么举着，不动了。
“特么的！”朱弘文喃喃骂道，然后揉了揉眼睛。
“秀才，你说我们能赢？”有人问朱弘文，盯着他的眼神充满期翼。
朱弘文：“进沙子了。”然后，肯定地点头：“最后获胜的，肯定是我们!”
朱弘文上战场之前，不喜欢说谎。上战场之后，他说的谎，比他之前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战场上，生命有的时候特别脆弱，一颗流弹就能将它带走；战场上，生命有的时候又特别的顽强，断手断脚，血流满地，肠子都挂出来了，可是，当小日本抱着三八大盖嗷嗷叫着扑上来的时候，他们却依旧能够射出仇恨的子弹。
这场仗能不能赢？朱弘文坚信能够赢，但同时他也知道，这会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他也未必能等到那一天。
枪炮声编织出的刺耳声响里，时间流逝得好像很慢，实际上，眨眼的功夫，太阳已经升至头顶。
仗打了好几个小时，前面的人流慢慢地稀疏下来，终于，就好像海浪撞上了岩石一样，海浪跌得粉碎归于大海，岩石屹立不动，人流停了下来。
一个少了一只耳朵，脸上满是血污的少校跑了过来，他蹲在一堵被炸成半截的墙垣后面朝朱弘文他们喊：“你们谁是带队的？”
包铁匠要站起来，被朱弘文踢了一脚，又趴下了。朱弘文看着少校，缓缓举起了右手。
少校手指前方五百多米外的一幢孤零零的五层高楼房：“我是这次‘落日行动’的联络官付兴亥。看到那幢楼房没有，现在，我命令你们把它拿下来。”
朱弘文冷冷地看着他，非常怀疑，这货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五层高的小楼到他这里，五百米左右的街道上，躺满了人。这些人里面有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日本兵，但更多的，却是穿着各色军装的中国官兵。
朱弘文躲在后面看得很清楚，日本人对那幢小楼的保护和利用，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他们放了超过两百的步兵，在街道上阻滞已方的进攻，同时，对小楼四周的建筑进行爆破。小日本单兵战力很强，已方进攻一度受挫。当时，他向指挥官提出建议，建议不惜代价，哪怕用人命填，也要尽快的把战线推进到小楼下面去。可惜，不知道是传话的通讯兵没有尽责，还是指挥官没有听进去，打到现在，战术一如既往，还是添油。死多少人就不说了，关键是，战线一直未能有质的改变。然后，直接被堵这里了。
【作者题外话】：老毒：正常情况下一天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