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脱魔爪逃亡建州

  这一晚在客栈投宿,常安生安顿好妻女,独自到楼下喝茶。邻桌有一男子,短衣襟,小打扮,腰悬佩剑,器宇不凡,常安生主动与他攀谈起来。原来,此人名叫林忆忠。父亲曾是明朝将领,因厌恶朝廷腐败,官场黑暗,弃官从商。后几经周折,林父带着一家人在女真落了脚。林忆忠从小习文练武,随父亲走南闯北,采办女真所需的紧俏商品,生意十分兴旺。去年林父去世了,林忆忠独自支撑家业,频繁往来于明朝和建州之间。
  常安生听说他是明将后代,非常惊讶,问道:“令尊既是朝廷将领,为何辞官到了异族领地?”
  林忆忠闻听,情绪激动起来,愤愤地说:“朝廷腐败,皇帝昏庸,天下谁人不知?张居正大学士一生励精图治,为国为民,死后却落得抄家的下场。这样的昏君,我们保他何用?”
  常安生吓得面如土色,忙惊:“小声点,小心隔桌有耳。你这番言论,要是被朝廷的人听见,是要杀头的。”
  林忆忠冷笑说:“这是在边境,怎么说都没关系。那些将士只知敛财,哪管此等闲事?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根本不为朝廷效力。大明的江山,早晚毁在这些人手里。”
  常安生无心理论国事。他带着妻女飘泊在外数月,一直寻不到合适的居所。现在到了明朝边界,再往北不知是个什么情况。遂问道:“公子住在女真部落,不知那里的生活情况如何啊?”
  林忆忠淡淡一笑说:“关外地广人稀,生活条件自然简陋。但是那里民风淳朴,老百姓与部族首领相处和睦,倒也可勉强度日。老伯这一路走来,遇到不少逃荒的人吧?他们都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才逃难的,很多人都到了女真部落。
  常安生闻听不由自主地叹道:“我们这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关卡,到处都在征税收税。过路之人拿不出钱,轻则挨打,重则就被抓起来。你说说,皇帝实行土地兼并,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拿什么交税?可是那些矿监税使,根本不顾老百姓的死活。我们路过山东时,听说临清的税使,雇了一群流氓无赖,拿着锁链上街征税,富人要交出一半财产,商人要交出全部货物。许多家庭因此都破产了。”
  林忆忠愤恨地说:“都是皇帝老儿昏庸无道,荒废朝政。他整天在宫里喝酒享乐,还大兴土木营建宫苑。听说他为自己修建寿宫就花了八百万两。这些钱都是哪来的?还不是从民间搜刮来的?朝廷不顾百姓死活,老百姓苦不堪言,不得不背井离乡。常老爷,您带着一家老小出来,难道也是被官府逼出来的?”
  常安生诺诺地说:“我是为了小女。小女一年前嫁人,过门才半年,女婿就得了暴病,不治身亡。婆家说是小女害了她儿子,非要把小女交给官府问罪。我得到了信,连夜带着小女逃了出来。本想到这里投奔亲戚,可是兵荒马乱的,亲戚已经不住这儿了。哎!我们现在是举目无亲啊!”
  林忆忠听完说:“您别着急,倘若没有投奔的目标,不如先到我那里住一段时间,等有了亲戚的下落,我再送您回来。您带着家眷和这许多车马骡轿,实在不安全,路上没被强盗抢了算是幸运。我住的地方虽是异族部落,那里的人倒也不排斥汉人。近年有不少汉人都在那里定居了。”
  常安生心想:“本想离浮梁越远越好,没想到这一走就走到了边境。再往北走情况不明。林公子不像奸诈之徒,不如先去他那看一看再做决定。便打听说:“公子住的是女真部落,听说那里一直在打仗啊!”
  林忆忠笑道:“我住在费阿拉城,那是努尔哈赤的地界,没人敢侵犯他的领地。您就放心住吧!”
  常安生一路走来,听到不少人谈论努尔哈赤,都说他豁达大度,重情重义,尤其善待汉人。林忆忠住在努尔哈赤的地界,常安生更觉安心,想道:“费阿拉城远离浮梁,且地广人稀,董卓文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去那里。况且现在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找一个安定的地方不容易。林忆忠热情好交,有他照应,总比住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强。他又是忠良之后,为人应该信得过。”想毕,拱手说道:“公子与我们萍水相逢,这样帮我们,实在感激不尽。我这里先行谢过了。只是,此事还要与内人和小女商量。待我问过家人后再给您答复。”
  常安生回到房间,把林忆忠的情况讲了一遍。常夫人听了十分高兴,双手合十说:“谢天谢地!老天爷开眼啦!终于让咱们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了。这几个月天天奔波,我这骨头都快散架了。别管他是不是外族的地方了,让咱们住就行。”
  常安生又问兰婷:“兰婷,你愿不愿意住在女真人的地方?那里的习俗跟我们不大一样。你能适应吗?”
  兰婷淡淡地说:“随便,我住哪都一样。”自从离开浮梁,兰婷一直郁郁寡欢。父母千方百计开导她,沿途经过风景迷人的地方,便多停留几日,为的是让她散心。可兰婷始终愁容不解,对童谣难以忘怀,对腹中胎儿忧虑不安。
  兰婷怀孕已经五个月了,衣服无法再遮住凸起的腹部。她对这个胎儿恨之入骨。要不是这个孽种,她怎么可能跟心爱的人分开?怎么可能远离家乡?舅舅又怎会无情地抛弃她们?她每天都做剧烈运动,希望腹中的小东西能离开她的身体,但是那个小东西的生命力太顽强了。兰婷绝望了,不得不怀着这个罪恶的生命度日。对她来说,真的是去哪都无所谓,去哪都改变不了痛苦的现状。
  第二天早晨,兰婷随父母来拜见林忆忠。林忆忠看见兰婷,不觉一呆:天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他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美女,却没一个比得上她。兰婷盈盈拜见,林忆忠慌得不知所措,脸都憋红了。
  常夫人见林忆忠生得气质不凡,鼻如悬胆,眼若星辰,两道剑眉又黑又密,薄薄的嘴唇,透着精明干练。心里越发觉得安心,笑着说:“公子仗义助人,帮我一家找到安身之所,请受老身一拜。”说完纳了一福。
  林忆忠连忙还礼说:“伯母不要客气。咱们都是大明子民,出门在外,理应互相照应。何况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让您一家住到荒凉偏僻的塞外,实在有些委屈。我这心里很是不安呢。”
  常安生说:“以后就要劳烦公子了,我这里先行谢过。待安顿好了住处,再重重答谢。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这就上路吧!”说完,一家三口登上车轿,跟随林忆忠的商队驶向建州。
  行经多日,商队进入丘陵地带。只见眼前丘冈起伏,层峦叠障,山上满是绿油油的庄稼。常安生看了感慨说:“想我大明幅员辽阔,土地肥沃,田地却荒废闲置,老百姓没粮食吃,不得不外出逃荒。这里气候恶劣,土地贫瘠,人们倒懂得开垦利用。”
  林忆忠答说:“女真人其实不懂得耕种,他们一直以畜牧渔猎为生,吃穿用度都靠跟明朝贸易获得。朝廷为了挟制女真,严格控制对他们的供给。像盐、米、绢、缎、蜜、蜡、锅、铲等,全都满足不了女真的需求。不仅如此,朝廷的市场想开就开,想关就关,一点信用都不讲。有一年因无故关闭市场,努尔哈赤准备交易的人参,烂掉了十几万斤。即使开市,官吏对商人也是大加盘剥,逼女真人减价贱市,从中牟取暴利。女真人被逼得没法了,有的酋长竟以儿子为人质,请求明朝出售紧缺物品。努尔哈赤为了摆脱明朝的束缚,前些年开始发展农业,当兵的不打仗就下地耕种。还对进入建州的汉人工匠给予厚待,分给他们牛马等物品。努尔哈赤说:‘有的人以金银为宝,那算什么宝?天寒时能穿吗?饥饿时能吃吗?收养工匠,这才是真正的宝。’由于他优待工匠,不少汉人都跑到这里来了。这两年他又开始发展制瓷、纺织、煮盐、冶铸。那些山上种庄稼的人,有的是奴隶,有的是当兵的,也有一些是汉人。”
  常安生听完佩服地说:“怪不得人说努尔哈赤有雄才大略,是明朝边界一只看家护院的猛虎,果然是不同凡响,出类拔萃。听说这些年他东征西讨,统一了大半个女真。朝廷对他就不忌惮?”
  林忆忠冷哼一声说:“皇上根本不上朝,忠臣良将也都被迫辞官了。剩下那些昏庸的官员,把蒙古看成是头号敌人,对女真只采用分而治之的对策,让他们内部争斗,以为这样就可以坐享其成。努尔哈赤虽然连年征讨其它部落,却对明朝表决忠心。朝廷就以为他是边关外的看家猛虎。他们忘了,虎能看家,也能伤人。等努尔哈赤羽翼丰满了,看他们拿什么来对付这只大老虎?”
  两人边说边行。商队转过一个山丘,在群山环抱中出现一座山城。只见山势十分险峻,依山势走向,在峭壁上修筑了城墙和烽火台,山顶有瞭望室。常安生问:“前面就是费阿拉城?公子就住在这里?”
  林忆忠笑道:“这里确是费阿拉城,只是在下住的地方还在前面,离赫图阿拉城不远。我的店铺也在赫图阿拉,等您安顿好了,我带您去看看。”
  车队继续往前走,经过几个关卡,来到一个小山村。村口路牌有蒙汉两种文字,上写黑木屯。林忆忠交代商队说:“你们先进城,明天我再去店里。”商队驶向赫图阿拉,常安生的家眷车辆跟随林忆忠进入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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