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对他掏出懦弱

  杨今宇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放大版的夏知景,她在盯着自己看,眼神依旧那样清亮,像一潭泉水,低头便看见倒影里的自己,最真实的那个杨今宇,有些许疲倦,不太明亮的那个杨今宇。
  他回看着她,机械地眨着眼睛。
  “杨先生,醒了没?”
  继续机械地眨眼加点头,然后傻傻地问,“我是在做梦吗?”
  “是呢!而且还是美梦哟。”夏知景咧着嘴笑,捏住杨今宇的鼻子接着说,“有没有呼吸困难的感觉?”
  “是快断气了的感觉。”
  “真实吗?”
  “我知道了,这是个噩梦,而你是要谋杀我的魔鬼。”
  “怎么办?魔鬼突然见se起意,只是想把你劫走。”
  “小景。”
  “在。”
  “这种感觉真好。”
  “嗯?”
  “就是,我知道有人在我身旁的这种感觉,真实的,触手可及的。”说完,一把把夏知景拥入怀里,抱紧。
  确实是两个真正坦诚相待的人啊!懦弱的,害怕的,无力抵抗的,通通掏出。
  这些,夏知景又何尝不是呢!一直以来,总会不可避免地被提醒着,你是自己一个人。而自己也总是对此耿耿于怀。
  有些陪伴,家人给不了,朋友给不了,只有生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才能给得了。
  “阿宇,我也是。你愿意听听一些关于夏知景的事吗?”
  一路成长,压抑着的沉默,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吗?
  等那个自己愿意掏出所有的人,等他全盘接受,等他抚慰自己可能血淋淋的伤口。
  杨今宇揉着夏知景的后脑勺,呼出的气息在她的发丝间游走,闭着眼说,“一直等着你这句话。”
  虽然夏知景的过去,自己已经略知一二了,但是还是想很正式地听她对自己说,是那种只对他坦荡地那种说,他是唯一的听众。
  “你知道吗?五年前,我爸妈僵持了两年的拉扯战后,终于还是离婚了。然后妈妈去了英国,而我把所有罪都推在爸爸身上,于是也跟他断绝了联系。从那以后,就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决定,一个人面对着所有的慌乱和琐碎。”
  “20岁的年纪,才被放开手脚去开始学着自己做决定。那是一个骤变的过程,一下子就被丢空抛弃的叛变。因为我过往的成长和生活,已经把大多数的习惯都程序化了。然后一夜之间,就告诉我重新编写代码吧!而我根本就没有那个编写的能力。”
  “在那此前的所有生活,都是被妈妈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不曾懂得什么叫做自我选择,也根本没有机会也不需要自己去做选择。因为妈妈都会决定好一切,我只要听话就好,相信她,依赖着妈妈就好。”
  “那时我恨所有人,恨爸爸,也恨妈妈。因为对我来说,在那以前我是绝对被爱着的,可是在那以后就是彻底不被爱了。我一根筋地认为,如果他们爱我就不会做那样的决定。甚至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还活在世界上呢?世界上就根本没有给我留位子,一个没有人要的孩子而已。”
  夏知景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是最糟糕的诵读,甚至乏味到让人想睡觉。可是,听在杨今宇耳里,那是另一种真切扎实的疼痛。因为极端的疼痛过后才会是毫无感觉。
  夏知景说话时呼出的气,纷纷扰扰地挠在杨今宇的胸怀处,那方寸内的肌肤敏感地撩热着,疼痛着。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竟然只是纯粹地觉得神奇。因为被丢弃的我,竟然没有自己放弃自己,明明已经讨厌一切了,竟然还能存活下来。那时大概就是觉得,反正一直都是活在母亲的安排里,生活的本质对于夏知景这个人来说,本来就是浑浑噩噩地过着,那么就继续浑浑噩噩吧!其实也没差。”
  “就是,有时是相信所谓的宿命论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存在的方式,而自己被分配的就是那种浑浑噩噩的。那就继续这样下去吧!也确实可以活得开心。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说到底就是有点无所谓开不开心。反正不开心,转变个角度去看待,就是开心了。”
  杨今宇嘴角微微动了动,是啊!这就是夏知景身上特别吸引他的一点,他最想守护的一点。
  这是生命底色是烂漫的大孩子才能依旧拥有的善念。自己身上早就没有了,大多数长大的大人也都没有了,基本无一幸免。
  可是,夏知景偏偏就拥有着。
  世界是灰暗的,因为看待的那双眼睛也是灰暗的。
  世界也可以是明媚的,因为看待的那双眼睛是清澈明亮的。
  杨今宇把自己的脸深埋在夏知景的发丝里,贪婪地吸允着发香。
  “哈哈~就是这种无所作为的态度支撑着那段日子的。按照标准的成长模式走着,就算没有妈妈的安排了,也依旧可以顺利继续下去。无非就是毕业,实习,工作,日复一日的上班下班。”
  “不过,开始的时候,还是难免真的是绝望的,不适应没有妈妈来告诉我,该怎样该怎样。可是,后来也就好很多了,因为工作的时候,依旧是有人来告诉你该怎样该怎样的。只是下班回家,就会一直不知所措而已。一个人,不知道干什么好。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反正生活就那样,机械地做着一切。”
  说到这里,意味着接下来必定又要提到钟姐姐了,沉默了好一会,夏知景往杨今宇的怀里深处蹭着,用力抱紧着。到现在,一段不短的时间过去了,可是一想到钟姐姐还是满身的无力感。
  一开始没能绕过去的,就永远不会被绕过去了。
  杨今宇便轻轻地揉着她的肩膀,言语在关键的时候,总是绝对地单白着空洞着无力垂败着,而小小的动作才能真正地抚慰一颗心。
  “这五年,虽然没有了妈妈和爸爸的参与,但是一直有一个大姐姐在,所以才能如此顺当着,成为现在的夏知景。所以这些年也不算是自己一个人,极其幸运。她是我的上司,我开始可讨厌她了,可是后来竟然把她当成神一样崇拜着,在她身上,我总能找到源源不断的力量。”
  “她叫钟熠,在那段日子里,她就是我暗淡生命里的光,就如同她的名字,在我的生命里熠熠生辉,不仅以前,以后也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