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时代的大心情 一

  【唯一,说起来有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许见如把吉他放到一旁,也不唱了。
  周围都静悄悄的,只有远处的海浪在起哄,远远的,一阵压过一阵的落进这一方小小的阳台里。
  夏知景在想着叶小蔓说的话,她说的“他就是我的海洋”,这句话,跟夏奶奶的“心里有个如月光般的人”是同样的吧!
  同样的心情,同样的期待,甚至说这话时,同样的神情和语气。
  轻缓,爱意,柔情。
  还有,木心先生从反面更深邃委婉的表达,“但愿我是黑暗,我就可扑在光的怀里。”也是一样的。
  夏知景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时,内心是怎样风火忽起,雷鸣闪现。
  现在这种感觉又忽然袭来,人类像是一种大心情,大大小小地共通着,不管年代,不管男女
  而且,叶小蔓难得的是,在这样容易被爱情冲昏的年纪里,她竟然可以格外清醒地说,“不怕多等一年”。
  在触手可及的诱惑面前,这是何等的清醒。
  夏知景暗自想,如果是自己,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不怕多等一年”夏知景细细地反复咀嚼这句话。
  “什么?”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许见如听着她莫名其妙地冒出这句话。
  “恋爱是可以被推迟的,但是高考不行。是这个意思吧?不怕的底气是,认识那么久了,从咿咿呀呀到长大成年,那么多年的陪伴成长,这样的羁绊,还怕等不了接下来的一年吗?”
  “你是说十四和馒头?”
  “对,他们只是表面没有挑明,但内心早已肯定彼此了的一对,对吧?”
  “是吧!只是,有可能不只得等一年了。”许见如若有所思地说。
  “不只一年?什么意思。”夏知景像是被突然拉回一般,疑惑了,声音便也高了起来。
  “十四想要辍学,想要去大城市打工。他不想读书了,他认为读书出来不也就只能给人家打工吗?所以他想提前工作,攒钱。”
  这下全都明了了,怪不得,只听老歌的许见如竟然可以很流畅地弹那个伴奏,原来是特意练过的。
  一个男孩帮另一个男孩追心爱的女孩。夏知景想,这样的故事简直烂大街了,随处可见,毫不稀奇。
  可是,还是会感动啊,就算那个女孩不是自己,自己只是个完全的旁观者。
  当然,这样年纪的夏知景也不仅仅是沉醉在浪漫里了,她会想那浪漫以后呢?
  只有童话世界里的故事,才会在高潮的完满处就落幕结束,结束在极致的美好里。
  戛然而止,便可以回肠荡气。
  而生活里真实的故事并不是如此。
  它有开端,有高潮,也有后续。
  “你应该劝他的,他这个年纪,没有别的过得去的能力去支撑的话,纯粹的挣钱打工并不是一个好的出路。”夏知景皱了皱眉,轻轻地望了许见如一眼,转而望向窗外。
  大海一刻不歇地奔腾,时间也是。
  一点一滴,一滴一嗒,就这样转而及瞬,就快要黄昏了。
  “你忘啦,我自己还在休学呢!没有资格和底气去说教别人,而且我也真的不知道,读书到底可以有什么,可以保障未来什么。我自己也疑惑得很,自欺都没办法,怎么可能有办法糊弄别人呢。”
  读书到底是为什么呢?其实夏知景也并没有真正去思考过。
  “我们这代人是听着‘上大学一切就好了。’这样的承诺长大的。大人们说,读书是为了工作,为了以后不用太辛苦的工作。”
  夏知景从最表层开始说起,企图理清什么,像是,既是极其重要又是极不重要的东西。就算她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学生了,她也依旧只是生活上的学生。
  “你已经是大人了,也工作了,你觉得对吗?”许见如带着不容置疑的蔑视口气反问,因为他心里早就否定这个可笑的承诺了。
  夏知景也并没有被那份带着偏激的语气激怒,没什么的,每个人都是带着自己认定了的观念去面对世界的,如临大敌一般地面对世界的。
  “单单从工作这方面来说,对与不对是相对的。比如,你没有学历,一些有门槛的工作,你是绝对没有机会的。没有学历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只能用纯粹的劳力来累积工作量,所谓的计件。”
  “但是,如果你有学历,就可以有更大的选择权,可以挑,可以选择某个有门槛的职业,你至少是可以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的,也有所谓的固定工资。这些是最直接最表层的区别。”
  “我知道,有很多言论说,读书无用。什么本科生给当初初中就辍学的同学打工之类的。可是,那样的例子永远都不敢指明,这样事件的发生概率有多小的。”
  “那个辍学的人,他自身完胜一般人的天赋是什么,远远超越一般人的能力是什么,他背后的有怎样一般人所没有的资源,又或者大时代下偶然的机遇是什么。这些才是关键啊!可是,那些煽动人心的推文是绝对不敢明明白白地指出的。而大多数早早辍学的学生,往后真实的生活是怎样的,也同样不敢真实指出。”
  “小概率的传奇便鼓吹喧阗,大概率的真相却避而不谈。这是他们的伎俩。每天被迫投喂的信息太多,个人处理不来,便只能听任那个呼声最大的。”
  “在风风雨雨的时代面前,往前是千年沉淀的历史,往后是不可预测的未来。而我们只是沧海一粟的平常人,随大波逐大流,不见得就是错的。我们只是选择那条风险最小而可能回报最大的路去走,这是一条被验证过的路,不是吗?”
  “是,但是你不会疑惑吗?走大多数人走过的路,只能是大多数人。”说这话的时候,夏知景确实明明白白地看见许见如眼里的疑惑。
  “那我问你,辍学打工只是少数人干的事吗?”夏知景有点想发笑。
  “不是。”
  “所以干嘛要纠结什么大多数人和少数人的区别呢!你就是你啊!就算世界上还有无数个谁叫做许见如,你也是唯一的那个。”
  “唯一,说起来有点自欺欺人的意味。”许见如笑了,那种初生牛犊不屑一切,蔑视一切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