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是的,你不必惊讶

  手机,躺在那里,几乎不停歇地响了一整天。
  夏知景觉得最讽刺的是,手机铃声正是钟姐姐推荐的《乐土》,她觉得异常刺耳。可是,现在的她又绝对地需要这样一份沉重的讽刺来抵抗她已经麻木不仁的疼痛。
  歌词,是她理解错了吗?可是钟姐姐当时那份神采奕奕的模样,怎么可能错得了呢?
  钟姐姐,你真的是放声说谎话啊?可是,钟姐姐,你不是说,要延续这份坚守吗?
  手机终于没电了,停在那句,“不需惊讶”。
  世界安静得可怕,虽然实际上,外面是哄哄闹闹的。
  是昨天,一通陌生的电话,把她拉入这毫无征兆的悲痛里的。
  一个着急又高亢的声音,一字撞上一字地冒出那句话,你是钟熠的下属夏知景吗?
  听了一半,夏知景就把电话挂了,全身颤抖,口齿不清地重复,“她没有说,你好。她没有说,你好”
  夏知景此时无比苛刻一个人在着急情况下的脱口而出,而忘记了打招呼的繁琐。对一个陌生人锱铢必较的责怪,并不能掩盖掉一个亲近人离去的事实。
  夏知景坐在地上,屈起双腿,把脸埋进膝盖里。
  她不懂,也不想理解,什么天大的理由,狗屁,全是狗屁。
  跌落的手机,躺在那里,断断续续暗了又亮,静了又响。
  第一次,停在了那一句,“怎盼望都不会等到”。
  第二次,“来幻化甘于坚守周遭的优雅”。
  第三次,“永不渴望现实里充满落差”。
  第四次,“跨出你既往乐土”。
  第五次,“世界却不再荒诞,却是我太不惯”
  夏知景就这样不吃不喝待了整整两天。她断断续续地想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却都只是一个接不上另一个的片段。钟姐姐30岁生日那晚,她们在酒店里彻夜长谈;高考那天,白双立对她说,“小景,加油!”;以及,高三那年,寝室里的夜谈,关于梦想,关于爱情。她总是说不来,关于这两个方面的设想,她不知道她可以想出什么。听着别人的讨论,她总是觉得那太天花乱坠了,头疼得很。
  那时,她只知道也只是想着,快点上大学,去另一座城市,然后逃离母亲。可是最后还是在本地上的大学
  “钟姐姐,什么是逃离?告诉我,什么是逃离?你这样吗?胆小鬼。”
  说完,夏知景嘁了一声,她发现她哭不出来了。
  “钟姐姐,我应该理解你的,对吗?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第三天,她就像往常那样,洗漱吃饭化妆,然后出门上班。
  她一直记得,三年前,做实习生那会,钟姐姐对她说得最多的话是,“事不过三,不然给我滚蛋。”
  就算是现在,她也不会服输的,她也不会滚蛋的。因为她是钟熠的属下,夏知景,永远。
  那时,夏知景一直在心里叫她钟巫婆,每次被她数落后,心里最大畅快是,“钟巫婆,你给我等着瞧。”
  夏知景对着空气喊了一句,“现在也是。钟巫婆,你给我等着瞧。”
  夏知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很气愤。而这份气愤的针对者是钟姐姐,就好像一个孩子指责自己的父母懦弱无能那样。可是,父母就得一直坚强着吗?他们也只是人。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了,起身往洗手间走去,然后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把自己掩埋进水里,短暂的缺氧,然后呛水。这样确实让她清醒不少。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是憔悴苍白了一些而已,她依旧在。可是,从今以后钟姐姐就不在了。
  她猛地摇摇头,“不对,钟姐姐会一直在的。对,在的。”
  夏知景一直以来都是个讨厌变化的人,她一直觉得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重复下去就好了。她一直就是这样天真以为的,她和钟姐姐会做一辈子的上下属,直到她们退休。然后,然后呢?她也没有想到然后了,那超出她的想象范围,她便不再想下去了。
  终于做好了所有的出门准备了。穿好鞋,直起身,手在门把上,准备往下按的时候,钟摆敲响了,那是某次跟钟姐姐出差,在旧货市场淘到的。
  现在是早晨七点。
  古老的钟摆,来回走动,指针,一圈复一圈。
  是的,你不必惊讶。一个人的消逝并不会打扰到日升月起。
  是的,你不需惊讶。
  只是,只是活着的我们,总会偶尔想起,那个人。
  那个人啊,曾经让我们恨得牙痒痒的,也曾经跟我们打打闹闹嬉笑过。那时的她,可也是笑嫣如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