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学会喝酒

  那晚从冼公馆回到越池后,钟吟径直回了卧室,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而冼斯年从头到尾都只是一言不发地靠在门口看她做这些。然后,他开车送她回长溪,分别的时候,钟吟说了声再见,而他也仅是淡淡地付了一记颔首。
  自那一别后,原本沸沸扬扬的传闻,在翌日便迅速地偃旗息鼓了,各路小报媒体也都纷纷销声匿迹,不再报道有关这件事的一字半句。
  他也没有再来找过她,连一点行踪音讯也无。
  真的消失得彻彻底底。
  钟吟烦躁地挥开杜文伸过来的手,把罗科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坐在杜文身旁的乐越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把手放下,然后往自己和钟吟的杯中各自倒了个半满,率先碰了碰她的杯子:“喝完这一杯,就送你回家吧。”
  钟吟手指搭在杯底,轻轻敲着,侧头看向台上各色灯影交织中的舞池,道:“你们先回。”
  她没法回家。
  从越池回来的那个晚上,她走进家门,管家替她将行李箱拿到二楼,她自己则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大门外久久未离的车子,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想做。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反正就是定定地看着楼下,一步也挪不开,像是魔怔了。
  冼斯年没下车,一个人独自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熄了火,摇下车窗,点了根烟——如雾的白烟飘在浓墨一般的夜空里,钟吟一眼就看见了。
  她也说不好,那一夜到底是太长,还是太短。冼斯年抽了一夜的烟,她便在楼上看了一夜。
  天将亮的时候,冼斯年终于开车走了,只留下了一地烟灰,凌乱地散落在熹微的晨光里。钟吟也像是如梦方醒,转身便要到床上去,谁料因为彻夜长久地站着不动,双腿僵硬得将她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那一夜,他们两个谁也没睡,而此后的每个夜晚,钟吟也都无法入睡。离开了越池,她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每天晚上到床上一躺下,闭上眼,就是可怖的画面,即便是服用了陈医生开的药,也依旧不奏效,仿佛离了越池,一切就都变成无用的一席空谈了。她又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每天看着窗外的夜色渐浓,月升月降,然后阒然沉寂的墨色退去,将带点暖意的橙霞色推上前来,最后看到日出。从天黑到天亮,她能看个“全场”。而这样的情况,比之前要糟糕得多。
  因为她腿的缘故,医生并不建议她多走动,最宜在家将养,其实这样的建议正中她下怀,她本就不是个乐意出门的人。然而她却无意间在酒柜里发现了以前朋友送的酒,她以前从不喝酒,所以一直存留着没动,但或许是日子过得太无趣了,她也开始想尝试一些新鲜玩意。
  于是她学会了喝酒。从滴酒不沾到千杯不醉,其实只需要一天。她想着,或许她本身就是不醉的体质。
  就如此刻,外人眼里看来她满脸醉态,然而不知道的是,她此刻的头脑清醒的不得了。她拿着乐越倒的那杯酒,在灯下晃了晃,酒杯内散发出带有一点迷惑性的蚁光。
  “这杯我留着一会儿走的时候喝,放心吧,杜文你快送她回家。”
  乐越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仿佛话到嘴边,就变得十分难以启齿。她踯躅了一阵儿,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其实钟吟猜到了七八分。
  再三叮嘱后,乐越终是跟着杜文走了。穿过舞池中的红男绿女们,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以后,钟吟转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招来侍应生,又要了一瓶酒。
  别人喝威士忌都是一杯一杯要的,她倒好,一要就是一瓶。
  片刻后,酒来了,但却是没启封的。
  钟吟抽出几张钞票,用两指夹着,头都没抬,道:“有劳。”
  过了两三秒,还是没有动静。她便生出了些疑惑了,目光沿着桌边所立之人的脚、裤腿、上身,将头慢慢抬起来,最后一直望到正脸了,蓦地一愣:“项副官?”
  项勣一身便服站在卡座外,还是照旧的笔挺军姿做派,落在这样世俗的场所里,竟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他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脸上却是很和蔼的神情。
  他说:“还能认出属下,看来吟小姐还没醉。”
  钟吟往他身后瞟了一眼,片刻后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脸上似是有些失望,勉强一笑:“还好,我酒量还可以。”
  项勣道:“刚刚在门口看见六少爷和越小姐,怎么您没一道儿走?”
  钟吟抬眼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沉静的黑,不答反问道:“你……来很久了?”
  她险些把“们”字脱口而出。
  项勣睨了一眼她那无意识叩着玻璃杯的手指,笑道:“刚换完班,和几个朋友来这里喝几杯。”
  钟吟想是真的有些醉了,也忘了请他落座,两人便维持这样一立一坐的格局,却是好生客气地说着话。她奇怪道:“冼斯年不就只有你一个副官么,怎么还需要换班?”
  项勣道:“您不知道?西北邵安全单方面毁了盟约,上个月业已开打了,如今已经一路打到重瞳了,重瞳是什么地儿,想必不用属下说,您也晓得。因而上个星期,少将军亲自带兵上了前线,眼下战事正酣,也不知道他们能几时回来。”
  最后一句话,像是独独说给钟吟听的。
  钟吟一怔:“这我不知道,我好久没看报了……”
  因着之前她上了头条的那桩事,搅得她心情不大安宁,一是觉着难堪,二一个,是不太想同冼斯年再有什么交集,哪怕是无事做的时候,在脑子里想一想他,也是不能够的。于是她便也很少读报了,报纸也能教她想起来那天。
  她又问:“那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他身边岂不是无人?”
  “这边还需要有个人应付元州城里的事儿,所以就将属下留下来了。您别担心,少将军身边带的都是精干良将,不会有事儿的。”
  钟吟头微微低下,半截脸隐埋在复杂混乱的光线里,让人看不出她真正的神情。
  良久的缄默后,项勣抬手看了眼腕表,道:“快十点了,属下送您回去吧。”
  他又捞起那瓶没开封的酒:“这瓶拎着,您拿回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