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女朋友

  次日上午,越池公馆里的气氛分外微妙。
  钟吟醒来后,照例第一件事是揿晨铃,楼下的薛妈听见打二楼传来的铃声,便端着早茶盘上去了。盘中也照例叠放着一份由报差一刻钟前才刚送来的晨报——钟吟很爱读报,虽然人还未打开报纸来细看,然而只是在纸面儿上扫那么一眼,就已然生出了一股新鲜气儿。那上头的文字,全是在叙述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事情,大到全国,小到元州城里的一条窄巷,皆被囊括其中。
  钟吟看中报纸的意义,是因为她觉着昨天和今天,同样都是二十四个时辰,这是永不会变的。昨天的晴日光芒,可能会成为今天人们口中的“好天气”,而昨天的坏情绪,在经过一夜的睡眠后,未必就能翻篇了,也许照旧不见转好,反倒会发酵加深。对于无风无浪的平常日子而言,昨天与今天的区别确实太过细微,但今天永不会成为昨天的重演,正是因为每时每刻,都在不停息地发生着大小各色的新鲜事件。
  钟吟习惯躺在床上看完报纸,再下床洗漱吃早茶。于是她捞起桌上餐盘里的那份元报,翻开内页,却被那占据了小半个版面的标题和照片给吓得抖了个激灵。
  今次晨报的头条版面,刊登的是她与冼斯年的同行照片,而标题则更为咋舌:恋情绝缘者竟然金屋藏娇数载,少将军与女友同行同归,看来好事将近?
  钟吟怎么也料不到,今日元州城最新鲜的事件女主人翁,竟会是她自个儿。她忽的记起昨天在陵湖边,冼斯年最后排揎她的那句话:麻烦——这不就是个现成的天大麻烦么!只觉有一股愈发炽烈的怒火,正鼓鼓地充斥着心胸,她将晨报一把拍在小茶几上,发出很大的声响,然而正在落地镜前比试领带的男人却不为所动,拿着一条深蓝色和一条银灰色的领带转过去问她:“哪个好?”
  钟吟差点压不住自己的音量,问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扮得跟花孔雀似的?”
  冼斯年耐心地纠正道:“花孔雀一向都是用来形容宋麟的,你别张冠李戴,给我乱扣帽子,我可受不起。”
  钟吟盯着这个风轻云淡的男人,呆看了两秒后,做了个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情绪,直到态度算得上是好声好气了,才问道:“你今儿不当值,有什么急事儿非得出门,眼下难道还有比这更棘手的事情么?”
  冼斯年旋身看去,见她手指的方向正对着晨报的头条位置,那上面刊登的画面,赫然是昨天下午两人同游陵湖的场景,而角度和时机也不得不说一句刁钻:仿佛掐着点儿一般,正好是钟吟扬着柳条凑过去打他,而冼斯年也刚好微微侧过来一点身子,乍一看就像是钟吟朝他怀里靠去。
  冼斯年却在心里默默地赞了句,这照片拍的真不错。他漫不经心一笑,不怕死似的,说道:“可以啊你这小记性,我这执勤表你记得可够快的,倒还真有点女朋友的意思。”
  果然,激得钟吟几乎要跳起来打他了,气得牙都痒痒,驳道:“你胡说什么,谁是你女朋友?”
  冼斯年用下巴指了指那张报纸,“绯闻女友也是女友,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在传你是我的女朋友,你也甭急着撇清。既然听说过我的事迹,那么你也该知道,我身边一向没有女人,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哦,恋情绝缘者。可若是哪天见着有除了我妈和我姐以外的女人,走在离我三米以内的地方,还同行了十米以上,那十有八九就是真事儿了。”
  他一只脚正在往皮鞋里踩,继续说道:“这是普遍共识,你想跟他们讲道理,讲明白?那我劝你趁早死心。”
  这一通青口白牙的见解,听得钟吟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现在要去哪?”
  冼斯年对她没有再进一步争辩而感到意外,抬眼扫过去,目光又飘回到镜子上,双手在衣领处忙活——最后还是选了那条深蓝色的领带。他拿起一枚袖扣戴到左手袖口上,看了看镜子里那个坐在床上,头发略显凌乱的女人,说道:“你光记住我今儿不当值,怎么忘了但凡我不当值的时候,只要没别的要紧事,照例都会回老宅吃饭?”
  把自己拾掇得斯文清爽后,他走到钟吟的衣架前,伸手拨了拨,挑出一件白色的花织斜纹洋装,扔到床上,接着又转头走向斗柜,去给她挑合衬的首饰,补充道:“而且今天你也得跟我回去。”
  钟吟愕然抬头:“为什么?”
  冼斯年挑出一副vintage圆形耳环,道:“因为我是二十四孝儿子,找到了女朋友要第一时间带回家给爹娘过目。”
  “可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女朋友。”
  “好吧,但是出了这一档子事儿,总得给家里一个交代吧。”说着冼斯年一手拎起一串项链,转身冲着她,问:“我觉得这两根都挺搭的,看你喜欢左边的,还是右边的?”
  一大清早,就被这样一桩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砸得七荤八素的,哪还有心力挑拣首饰呢?他手上这两件华丽名贵的项链,此刻在钟吟眼里,并没有什么差别。她心里的疑惑正如年节时候燃放的烟花一般,一个接一个地炸上天,震得她全然没有办法清醒思考。
  当她的大脑终于重新运作,回过味来时,人已经坐在副驾驶上了,冼斯年开着车,疾驰在通往冼公馆的盘山公路上。看着远处山腰上早早亮起的华灯,还有那象征着权贵的巴洛克式尖顶,她的手猛然无意识地攥住裙裾,挣扎道:“非得去么?有没有不去的选择?”
  冼斯年问:“什么理由?”
  钟吟一脸快哭了的模样,道:“我又不是你的手下,还要打报告列理由,我只是觉着窘迫,不知道去了该说什么,做什么。”
  冼斯年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她发顶揉了揉,脸上难得有了点笑意,安抚道:“没事儿,丑媳妇见公婆紧张是正常的,你一会儿也不用特意做什么,跟着我就行。”
  钟吟用力晃晃头,将他的手甩下去,对他的这个零分回答,唯有无言以对四字可感。这男人看起来,分明是极其沉稳靠谱的模样气质,想想他平时手起手落之间,便俨然是军令如山的气势,可听听适才他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不正经得令人骇怪。
  “倒是有一件事你得留点心。”他瞟了眼左后视镜,道:“待会儿我爸妈、大姐、二哥都在,你要记得叫人。”
  听他如此说,钟吟面色也凝重起来了,心下飞快地闪过无数个画面和声音。暗自斟酌了半晌,还是拿捏不准,便开口问道:“我是称呼你爸爸为冼帅呢,还是伯父?还有你妈妈,我知道她先前因在台上唱外国歌剧而名声大噪,兴许以英文相称,会更合她心意一些?”
  冼斯年转了一把方向盘,将车驶上最后一个弯坡。
  “我觉得你称呼我妈为婆婆,会比较合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