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心人

  中午开饭那会儿,钟吟也在餐厅里忙活着——薛妈上了年纪,精神头有的时候跟不上趟儿。早晨下楼时没留心脚下,咔一下把左脚踝给崴了,而冼斯年又向来不待见生人,因着薛妈是打小照顾他的缘故才能一直留在公馆侍奉,所以除了薛妈以外,并没有旁的佣人。薛妈本就身形矮小些,两鬓俨然见白,眼睛也不大好使,平日里摘个菜也要眯眼辨个半晌。虽说一日三餐这样费事的事情她做了大半辈子,可那是在她健全的时候,才能算得上趁手,如今她一跛一跛地往返餐厅与厨房之间,谁人见了,都觉着不忍。于是钟吟自告奋勇地朝厨房走去,想替她打个下手,谁料人还没进去,便被薛妈掉转了个方向,手抵着后背往餐厅推去。
  “这后面全是油烟子气,别沾着您身上了,快些出去坐吧。”
  钟吟只好作罢,却转手拿起桌上的碗筷,道:“那我摆摆碗筷,这总可行的吧?”
  有汽车引擎的声音从前院传过来,钟吟抬头扫了眼格子上摆的西洋钟,心下觉得奇怪,转头朝门厅看去。只见这会儿一身军装的冼斯年正走进来,后面还跟着笔挺沉默的项副官。
  冼斯年摘了军帽随手递给项勣,径直走过来,“今天是什么菜式?”
  薛妈听着声儿连忙从厨房出来,很是惊讶,“少爷您怎么回来了?来前该交代一声的。”
  “无妨,我随便吃点对付一下。”
  桌上摆了两副相对的碗筷,见冼斯年扫了一眼,钟吟唯恐他责备薛妈,忙不迭解释道:“家里就我和薛妈两个人,实在没必要主仆分的那么清,何况我一个人吃饭也怪冷清的,所以我执意请薛妈陪我吃饭。”
  冼斯年从桌子上挪开眼,然后转向钟吟,淡淡地望她一眼,随即在主位上落座,不紧不慢道:“我从小就是由薛妈照顾长大,她对我有养育之恩,论年龄辈分,算是我的长辈,长辈上桌子是应当的,以往是我疏忽了。劳烦薛妈再添副碗筷。”
  薛妈只是微微怔了一下,接着就转身去取碗筷了,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倒是钟吟被这席话给震住了,以他锱铢必较,近乎苛刻的待人之道,主仆尊卑,怕是得刻在这座公馆的门楣上才行,可今儿却是奇了,说起话来,这字句之间倒颇具些人情味儿了。
  实际上,到最后开饭的时候,饭桌上统共有四副碗筷——项副官沾了钟吟的光也有幸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同桌而食。算是破了一回冼斯年的规,钟吟如此想着,心上便有些畅快,用起饭来也很有滋味。但美中不足的是,吃饭全程四个人都异常默契地贯彻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优秀作风,除了冼斯年让薛妈帮他盛第二碗饭以外,沉默贯穿了始终。
  军中冗务缠身,冼斯年和项勣用过中饭后几乎没有休息,就驱车匆匆离开了。钟吟因为被禁止插手饭后的收拾活动,只好坐在椅子上作陪,眼睛看向门厅方向,“您觉不觉得,今天冼斯年有点不对劲?”
  薛妈正收拣着碗具,问道:“是么?”
  钟吟摇摇头,声音愈发喃喃:“我不太清楚,他以前也这样么?我还以为他……”
  薛妈把碗叠起来,抬起头,脸上的神情竟有些慎重。
  “吟小姐,老话讲究看菜吃饭,量体裁衣,少爷待我好这不假,但老实说,他今儿的那番话也着实教我惊着了。说句不合规矩的,这孩子是我带着长大的,脾气秉性饶是他亲娘也未必有我清楚。他是最讲规矩的人,主仆同桌的事儿是从来没有过的,今次他是看人下菜,而我和项副官都只是跟着沾了光而已。”
  钟吟挪开了目光,弯了弯唇:“您这是什么意思?”
  薛妈也笑笑:“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看得出来,您是个有心人,有些话用不着我说破,您肯定能明白过来。少爷和您,你们都是有心人。”
  薛妈端着碗筷照旧是一跛一跛地进了厨房,钟吟仍静坐在餐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桌边垂着的流苏。良久,她扯了扯唇角,心想熟悉如薛妈居然也被冼斯年的三言两语给蒙过去了,看来这人的话,以后得挑着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