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半

  回到房间,钟吟躺进被子里,冼斯年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转身在窗前的小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画报翻看。
  她疑惑地看着,他却装作没看见。
  她无奈道:“谢谢少将军送我上来。”
  话里是很明显的逐客令。
  他跷起腿道:“客气,你也不必轰我走,医生说了,你需要人陪着。”
  她道:“我现在还不睡觉。”
  他道:“那我就在这等到你睡着。”
  她面无表情:“让薛妈来陪我。”
  他也面色不改:“薛妈年纪大了,睡得比你还早。”
  她一时语塞,他一身戎装,堂堂八尺,此刻说话的口气倒像极了个不讲道理的孩子,跟不讲理的人怎么讲得清道理?
  “你不是军务缠身么?”她换了个路数。
  冼斯年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恰好这几天天下太平,各地相安无事,我闲的要命。”
  钟吟气结,终于决定闭嘴不再跟他说话,如果她没有背过身去躺着,定能看见身后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疑似微笑的神情。
  那夜钟吟并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最后终于忍不住翻过身来看向沙发。男人仍是一身常服,但不同那日湖边钓鱼,许是在家里格外轻便休闲,上身只着了一件雾蓝色长袖,笼着深灰色长裤的长腿搭在沙发扶手上——沙发对于他来说委实太过窄小,容不下他一米八几的身量。
  窗帘没有拉严实,月光漏进来,滑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他难得平静温和的脸。
  钟吟就着月光看他的睡容,与白日里的面沉如水,威严十足俨然两样,此刻的他倒像个全然卸下戒备心的大男孩,安然合上的眉眼一动不动,均匀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此刻或许正在做一个香甜的美梦。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足踩在地毯上,拿过床尾的一条薄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铺开薄毯盖在他身上。薄毯很长,足够从头到尾地覆住他。她直起身,像是在端详,然后,她又弯腰下去,把他胸前的薄毯拉到下巴,才算完事。
  她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正准备直起身,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言不发地正看着她。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开,然而膝弯却撞到茶几的桌沿,冼斯年从被她盖得严严实实的薄毯中伸出一只手拉住摇摇欲坠的她,惯性之下,她扑在他身上,一仰头,鼻尖擦过他的唇。
  钟吟的心咚咚咚跳得很厉害,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升温,发酵。
  他把手缩回薄毯里,保持原先的姿势,钟吟看得莫名其妙,“你这是做什么?”
  他低头睨了眼还趴在自己身上忘记起身的人,道:“这样齐整,舒坦。”
  钟吟脸上如生了火,红得厉害,伸手就要去扒他的毯子,冼斯年手疾眼快抓住她的手,“你这又是干什么?不让我睡这,那我可就去床上睡了。”
  钟吟只瞪他不说话,他一乐:“你要是想同我一道儿睡床上,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钟吟扯不动毯子,就索性在他胸膛上发了力一拍,“不害臊,谁要和你一起睡了?”
  “嘶,真疼,看不出来你身量不大,手劲儿还挺大。”冼斯年装模做样地抚着胸口。
  钟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从冼斯年身上站起来,气恼地指着门,“你出去睡。”
  冼斯年无辜道:“出去?你是叫我去睡走廊?”
  钟吟竭力稳住声音的平稳:“去你的房间睡。”
  冼斯年面不改色道:“这就是我房间,你睡的就是我的床。”
  钟吟脸上红晕更甚,“我不信,这么大个房子,肯定还有别的客房。”
  “有是有,但都久没人住了,一直空着都生了灰,现在这点儿我也不能把薛妈叫起来帮我清理吧。”
  冼斯年慢条斯理地整了整毯子,好整以暇地将双手枕在脑后:“而且我都说了要在这儿守着你,你别不识好人心啊,赶紧去睡觉。”
  钟吟只好回到床上,但仍想再勉力一试,固执道:“我今晚是睡不着了,所以你也不必在这儿守着我了。”
  冼斯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上眼睛,“你话可真多,睡不着,那就起来干点别的,睡前做做运动很助眠,你要不然试试?”
  钟吟显然是多想了,刚刚才平静的脸颊又腾的一下绯红了,翻身躲进被子里,“……我困了。”
  冼斯年愣了一下,睁开眼偏头看过去,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在想什么?我说的是做做俯卧撑、仰卧起坐这种简单的训练,你以为是什么?”
  男人低沉的嗓音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钟吟没开腔,只背对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
  他再接再厉道:“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我也不是不能配合,要试试?”
  这下屋里彻底陷入了安静,低沉又轻佻的男声里仿佛沾上了一些温度,落在空气中久散不去。窗扉被漏出一个很细的缝隙,月光泻进来,枝头夜莺尽情的歌声也一同滑进来。钟吟缩在被毯里,连呼吸都克制得很细微,过了很久,她才慢慢翻身看过去,男人熟睡的面庞看不出任何刻意的痕迹。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寻了个自在的姿势,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