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亿万斯年

  空着那么长一排的阳伞不选,乐越却铁了心执意挑了冼斯年旁边的椅子坐下,钟吟知道她的别有用意,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隔着她,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
  乐越还在那摆弄着鱼饵鱼钩,却瞥见旁边的钟吟已经三下两下收拾好了,早就将鱼钩鱼线投到水中,摆出了一副垂钓的悠然姿势,她出声央求道:“阿吟你帮帮我嘛,我不会弄……”
  钟吟也不转头看她,只闭着眼凝神道:“明明不会钓鱼,还跑来出风头。”
  乐越委屈道:“我就想试试嘛,而且原本就是想着你来钓,我陪你的,谁知道你居然坐到那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听着乐越委屈巴巴的声音,钟吟一点也不接招。许是因为和冼斯年有过一面之交,又或许是中间隔着乐越有些距离,反倒生出了一种天高皇帝远的勇气,并不觉畏惧,甚至还开起了他的玩笑:“我就是不帮你,要不你过来,要不你就去求求少将军?”
  乐越转过头来狠狠瞪着她,那边冼斯年却蓦地站起身来,乐越捏着口型无声道:“你看你看,把人气走了吧!”
  钟吟也以为他要走,当她正为自己这一出精彩的隔山打牛而暗自喝彩时,未料冼斯年竟转身走到乐越的椅子边上,伸出自己的鱼竿:“用我的吧。”
  乐越被吓了一跳,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因素来传他喜怒无常,此刻又隔着墨镜并看不见他的神情,唯恐是自己搅了他的清净,触怒了天颜,连忙摆手道不用了,借故一溜烟就跑了。
  冼斯年没什么反应,却在乐越的座位上坐下来,看着预备要起身的钟吟,不紧不慢地开口:“吟小姐,又见面了。”
  钟吟看这架势是走不了了,余光又瞥见乐越远远地站在烧烤架前冲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她匆匆瞪了一眼,又重新回座坐好,寒暄道:“是,又见着您了,好巧。”
  冼斯年抬起左腿跷在右膝上,鱼竿的柄端被夹在腿弯之间,“也没多巧,某早就知道越小姐要来。”
  钟吟不解地看向他,他依旧面向湖面,“刚刚听见越小姐叫你名字之前,某都还一直以为,你叫乐越。”
  钟吟低了低头,哦了一声,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这两句话听起来另有深意,但凡稍微琢磨一下就能明白,可她却隐隐抗拒去琢磨。
  “那晚事发突然,也没来得及同您正经认识,我姓钟,名吟,吟风咏月的吟。”
  “钟吟。”
  她的名字经他的口慢慢念出,没由来地教她有些羞赧,她却讨厌自己这样的情绪失控。
  然后听见他说道:“吟小姐的名字很好听。我叫冼斯年,亿万斯年,四极不张的斯年。”
  一旁站着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新闻一般,保持了很长时间的军姿记录在此时以一个转头而宣布被打破。
  冼斯年其实从未这样介绍过自己,因为但凡见他的人,无一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甚至基于这两个字当即拍出一篇千字长马屁的阿谀者也是有的,总之完全用不着他屈尊纡贵地费口舌介绍。而这两个字的出处与寓意,他今次也是平生头一遭说与人听。
  就是因为钟吟是以这样的方式介绍自己,所以他也依葫芦画瓢照着来了一遍。
  至于说这样做的动机么?
  没什么动机,只是他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钟吟没有注意到那男人的异样,只是在心底又默念了一遍那句话。
  亿万斯年,四极不张。
  比拟盘古开天辟地的气势,何等恢弘盛大,而天地间,好像除他之外也再无人可当此名。
  钟吟道:“跟少将军比起来,我的名字委实小家子气了些。”
  冼斯年道:“女孩子并不需要有什么大作为,懂得吟风咏月就很好,名字很衬你。”
  “少将军可能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不算太好。”
  “是么?我思想比较传统,不太清楚时下的新潮观念,在我这里,这确实是个褒义词。”
  不知为何,这句话落在钟吟耳中,却仿佛是在表达另一层意思。或许是她心有隔阂,所以才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别有深意。
  大概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戴有色眼镜看人。
  那他是什么颜色呢?
  她脑中蓦地闪过一片血色。
  钟吟遽然一惊,手上一抖,鱼竿应声落地。
  冼斯年闻声看过来,端详着她,“怎么了,是一条很大的鱼么?项勣——”
  钟吟脸色微微苍白,摇头道:“没有,是我手滑了。”
  冼斯年摘下眼镜后才发现她脸色白的厉害,虽说她的肌肤本身就尤白,但此刻她的肤色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白,表情也有些凝滞,正伸手去捞着地上的鱼竿——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被她做得有些吃力。
  冼斯年眉头一锁,丢开鱼竿,起身过去扶住她的双肩,本想让她直视自己,却发现她眼神已经变得涣散。
  他沉声道:“钟吟。”
  声未落,钟吟便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径直朝自己的车走去,途中惹来一片侧目。而另一侧草坪上正谈生意的柳昂看到此状腾地站起来,刚走出几步,就被一旁的宋麟按住,宋麟看了一眼他,又看向怀抱佳人的冼斯年,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看清楚那是谁,你难道还要去他怀里抢人么?”
  柳昂有些发愣,却也到底没再往前行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