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将军

  入夜,城西的双江官邸一派灯火辉煌,汽车打府门前鱼贯而过,从车上下来的男男女女一位位都是光鲜亮丽,容态得仪的。验过名帖后,钟吟从前门进入,映入眼帘的即是一片山水园林,绿意掩映,流光萤萤,假山池沼,浑然一体,自然天成,教人仿佛一脚踏进了古意杳然的林间,全然将身后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市抛诸脑后了。
  “吟小姐,这里。”站在石桥上的男人一身白西装,正朝她招手。
  原先乐越便是约好了男伴的,如今虽是她替名而来,也仍是同他作伴。钟吟走过去,寒暄道:“昂少爷,是我来迟了。”
  男人轻松一笑:“朋友之间说什么迟与否,是我来早了。上回聚得匆忙,都没好好正经认识一下,我叫柳昂,或者跟着他们叫我柳五也成。”
  钟吟一颔首,道:“上回是我不懂规矩,中途横插一脚,让你们见笑了。”
  墙上等距地列着几盏矮灯罩,内里是家养的萤火虫,此刻正在薄朗的夜幕下散发着微渺却浪漫的流动萤光。整片前园中,除了当空的月华清辉以外,这便是惟一的光源。
  柳昂就借着这样不甚清明的光看向她的脸,微笑道:“我们倒没觉着见笑,反而是你一来,让我们都眼前一亮了。”
  钟吟眉微微皱,垂眼漫不经心地睨着桥下墨池中的游鱼。
  若是落在旁人身上,钟吟这样不给面子的回应,甚至有些落脸子的嫌疑,势必会教人尴尬。柳昂却仿若未觉,自顾笑着:“牌桌子上你就不大爱说话,沉默寡言的倒真有几分乐越口中所说不世出高手的样子,那架势还真把我们一帮大老爷们都给唬住了。”
  钟吟道:“乐越说话一向是没个松紧忌讳的,什么都敢说,你们就当听个乐子吧。”
  柳昂点点头,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也是,今儿上午我跟她喝咖啡,她跟我说起你是个实实在在的冷美人,就连那个‘冷芙蓉’洵美在你面前也都成了小巫见大巫,气质样貌都远胜她十倍。其实冷不冷的,我现在也就五六分的把握,毕竟这事儿我总觉着是因人而异的,但后半句我却是十足十的认同。”
  钟吟略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所说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禁不住红了脸,好在四下昏暗,倒也教人看不出来。
  只轻轻地岔开了话题:“她不是今儿忙着呢么,原来是忙着和你聊闲天。”
  这话落在柳昂耳中倒无端生出几分娇嗔来,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看你待我倒也没那么冷,我实在是感到欣慰。她确实是忙着的,我就是中饭前偶然遇见她了,所以就请她喝了杯咖啡,统共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我可不敢过多叨扰她,不然误了茨林的接机,我罪过就大了。”
  茨林是冼公明的字,她曾听乐越喊过他茨林师哥。
  钟吟微微愕然地抬起了脸,脸上有些不自在,她适才确实是在暗自怪恼乐越哄骗了她,正在计较她所说去见师哥的一事真假,柳昂却十分周全而直接地同她解释了一番,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
  柳昂浑若不觉,转身准备向桥下走去,弯了手臂,等着她挽上来,“快开宴了,走吧,我们进去。”
  停了一停,柳昂并未得到任何回应,低头仍是空荡荡的臂弯,然而抬眼却见钟吟已经行到并肩身侧。
  她目视前方,双手安然落在身侧,“离宴厅还远呢,走吧。”
  柳昂眼中似有惊艳之光闪过,挽唇一笑,索性放下手臂,追上已经走开半米远的女子。
  同宋家双尊打了招呼,又同柳昂跳了一支舞,全了礼数后就各自分开。钟吟晃着高脚酒杯,将最后一口香槟一饮而尽,望着舞池被各色男女填满,整个宴厅琳琅满目,颇有一种歌舞升平的气势。
  柳昂和朋友交谈过后,朝她走过来,拿着中途在侍应生托盘中换下的荷兰水,在她对面坐下。
  “怎么没去跳舞,我刚看到有好几个人朝你抛出橄榄枝了。”
  钟吟笑道:“跳不动了,怕冲撞了人家,所以一根都没接。”
  柳昂扫了眼空了的玻璃杯,“第几杯了?”
  钟吟道:“第二杯。”
  他把荷兰水推到她面前,把空杯子拿过来,顺势放到路过的侍应生托盘中。
  “再多就要醉了,喝完这一杯,我就送你回去吧。”
  钟吟颀长手指搭在杯脚上,眼睛看着一处,柳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三五人围在一处,正中间的赫然是一位身袭黑色西服的高个子男人,那人通身流露出难掩的贵气,然而眉眼却清冷得近乎疏离,旁人说什么,他也仅是付与一记简单的颔首。钟吟想,这样的气质惟有出尘二字可当。
  柳昂道:“你没见过他?”
  钟吟转过头来,“他很有名么?”
  柳昂一时语塞,惊讶又好笑地摇摇头,“很难想象你每天都在做些什么,连元州城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院闺秀都知道他是谁。江南提督的三公子,元州正参领,人称一句少将军的冼斯年。”
  钟吟一怔,不自觉又朝那个人群中难掩光芒的身影投去目光,她开初只以为这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哥,却没承想竟大有来头,很难想象,他看起来如今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竟手握重兵,众口称颂。就算她再怎么孤陋寡闻,江南提督冼长檐的赫赫威名她却是知道的,而且,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永生不敢忘,不能忘。
  “是么?太有名的人,我都不大认识。”
  隔着老远被包围在人群之中的年轻男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蓦地抬起眼,直直地撞入钟吟的目光中。
  钟吟如惊弓之鸟,一个激灵险些打翻手上的荷兰水,连忙垂下眼,匆匆起身往外走,甚至都没听见柳昂的那句“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