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东取鞋

  正值下午,许是因为远离江岸的缘故,城东的温度要比西边高出一截,整个城区如同罩在巨大蒸笼之下,当真是应了那句流火之天,人人都在家中躲避灼热的大太阳,街上空无一人,沉寂得像是被人拿住了脖颈,几欲有窒息之感。
  汽车在不甚宽的长街里慢慢行着,在经过第三个路口时,后排的钟吟终于出声:“停下,我从这里走过去就行,你下车去冰店吃碗冰歇歇凉吧,一刻钟后还在这个地方接我。”
  司机从后视镜里投来感激的一望。
  钟吟未带仆从,独自下了车,沿着一条仅能容人通行的长巷往深处走去。约莫走了三四百米,终于瞧见右手边的空白旌帷,走进门去,稍见逼仄的厅内却比外头凉快好些。
  店铺是一间传统的木结构两层小楼,旋转式的木质楼梯落在正中央,贯穿上下,木梯右侧是同样木制的柜台,上面随意摆放着几款不同质感的料面,左侧一面墙被划分成数十个同等大小的格子,用于存放客人们待取的定制鞋盒。二楼是接待贵宾用的,两个月前钟吟来量尺寸时就在上面,只不过今儿是来取鞋的,并不需要上去。
  店内燃着上好的沉水香,让甫一脚才从外面的烈焰地狱里踏进来的人瞬间平静下来。钟吟呼了口气,四顾却不见人,遂慢慢踱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案上的量尺,在自己腰间绕了一圈,低头看了眼标数,面容一肃,嘟囔道:“竟然胖了,要是今晚的裙子穿不上可就要叫人笑话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风帘后似乎闪过一抹人影。随后只见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笑着招呼她:“来啦?”
  钟吟放下量尺,也抬头笑盈盈道:“来了,好久不见小白老板。”
  白谒走到屋顶那么高的架子前,侧身寻找着她的名签:“也没多久,咱俩前天还在柳五攒的牌局上见过一面,放炮高手,失敬失敬。”
  说起这个,就让钟吟十分无奈。
  前天晚上,应柳昂之邀上牌卓的原本是乐越,可她一个学艺不精的小姑娘哪打得过一帮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连输九把,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搬出救兵。那天晚上也许是运气压根就没想着站在她们这边,饶是牌龄十一年的钟吟也没能力挽狂澜,反倒是频频放炮给下家胡牌。牌局结束后,得益于钟吟精准的放炮技术而赢得盆满钵满的下家非要请钟吟吃宵夜,以表感激,而那个下家正是白谒。
  他猛一拍手腕,懊恼道:“忘了忘了,鞋不在这。”说着,他转身走进帘后,钟吟知晓那间是他的工作台,便笑着提高了声量道:“怎么?刚刚老半天没见你出来,原来是还在着急赶工啊?这下被我逮到了吧!你可别拿粗制滥造的东西搪塞我,我可是会不认账的。”
  话音刚落,白谒便手拿写着钟吟名签的鞋盒走出来,无奈地一笑,拿过去在她面前打开。
  钟吟正因自己的小反击而洋洋自得,笑得正开心,却在看到盒里平躺的一双粗闪光尖头高跟鞋时,骤然平静,甚至暗自吸了一口气,眼光一寸一寸掠过鞋身,最后落在鞋跟上。以金银丝制的叶与藤攀着细高跟螺旋而上,神秘,精致,极致的浪漫与优雅。她上脚试了试,对镜自顾,只觉仿佛当真是在足跟上开出了一朵将绽未绽的夏花。
  小白老板将鞋盒撂在一边,径自环抱双臂依着梁柱打量着她,笑道:“果然是点睛之笔。”
  钟吟笑盈盈回头:“什么?”
  白谒道:“没什么,夸这鞋好看。”
  镜前的女人彻底转过身来,佯作不满:“难道不是人美才能衬得它更好看?”
  白谒失笑,摇摇头:“是鞋本身足够好看,我顶多只能夸一句你这一双脚生得白净修长,和这鞋相得益彰,除此之外可不能再多了。”
  钟吟脚下做了个疑似跺脚的动作,但又唯恐踩坏了鞋跟,愣是竭住了力道没发出声响来,只轻轻在地面上蹭过,“照西洋的说法,顾客就是你们的上帝,有你这么招待上帝的么?一句漂亮话都不肯说?”
  白谒拎起鞋盒放到茶桌上,顺手拉开圈椅,“过来坐吧,上帝。”
  钟吟弯身脱下鞋子,赤脚踩在青石地板上,手里拎着高跟鞋走过去交给他。白谒道:“这几步路还是受得了的。”
  钟吟端起茶碗,吹了吹,啜了一小口道:“那可不行,如今它已经是我的爱将,晚上是要跟随我出战,艳压全场的,马虎不得。”
  大开的窗扉蓦地拂进来一阵风,扬起那副风帘,露出工作间的一角光景。
  白谒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一停,低低笑了一声道:“那就提前预祝你旗开得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