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含苞待放,点香唇

  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将他儿子和侄子的无妄之灾归咎于李念愚,而是归咎给了自己前半生造的孽,以及那令人敬畏的命运。但这并不能减少李念愚的自责。
  逝者已矣,他只能为生者做一些绵薄的事。
  他去找了张海龙,向张海龙借了六十万。
  “六十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山犬,给我一个借你的理由?”当时,张海龙手指不紧不慢的敲打着桌子,说。
  “你叫我山犬,我当你的狗,这个理由够吗?”当时,李念愚龇牙咧嘴地笑着,笑得没心没肺。
  “狗?山犬?哈哈哈……好,这个理由好!”张海龙笑得肆无忌惮,当即从保险箱里拿出了六十万现金给李念愚。
  狗,易得也好养,不管是真畜生还是人,只要有钱,天下有的是狗来跪舔。难得的是能把人咬死的狗!
  李念愚把六十万钱分给了赵铁柱马建国马家栋三人的家人,并且把之前攒下来的几万也都给了马老伯。
  马建国活下来了,却瘸了一条腿。活着的人需要比死了的人更多的钱。李念愚现在只能做到如此,但他以后会做更多的补偿。他觉得这是一种债。
  还没混出个人模狗样的李念愚,身上背负的东西却越来越多。他没跟人说过,他走出大山的目的除了是想自己出人头地,还有就是想还了欠着韩家村五十六口人家的情。现在,韩家村的恩情没有还上,他又欠了赵铁柱马家栋两人的命和马建国的一条腿,还有张海龙的六十万。
  以及,童瑶的情。
  这个害羞单纯的女孩在李念愚第二天没有出现在他们约定的复旦校门的时候,她去李念愚工作的DD酒吧等了一个晚上。没有等到李念愚的她又在第二天晚上等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三天光头斌出现在酒吧的时候,她才从光头斌那里得知了李念愚的住址。于是,她又去李念愚住的地方找他,敲了几声门没人应,她又坐在了门口等。
  这两天李念愚确实很忙。马家栋和马建国那边倒是还好。马家栋的家人都在上海,马建国也有马老伯照顾着。只是赵铁柱,只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姐夫在上海工地上搬砖干水泥活。他们在上海并没有真正的家,只是在工地上有一个睡的地方,这个地方甚至还称不上住或者生活,因为工地宿舍给他们的其实只有一张木板床。他们不能在上海给赵铁柱办身后事,也不能把遗体带回老家给赵铁柱的父母看最后一眼,而家里的两位老人,身体年迈并且一辈子都没有坐过火车,他们不能来也来不了上海看他们的孩子最后一眼。
  这是一个异乡人客死他乡的悲哀。
  李念愚陪着赵铁柱的姐姐和姐夫把赵铁柱的遗体火化,并且送他们上了回乡的火车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当他看到蹲在门口的姑娘时,他的心有一种莫名的痛。
  “瑶瑶。”他温柔地喊了一声。
  已经困得几乎睡着了的童瑶听到了李念愚喊她,一个激灵,抬起头,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李念愚后,见到他平安无事,她平静地喊了一声“念愚”,然后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腿麻而扑在了李念愚的怀里。
  李念愚心疼的扶着童瑶,问:“你怎么来了?”
  童瑶说:“那天你没来学校,我就去DD酒吧等你,只是你没来,我问了酒吧里的人,他们说也不知道你住哪。我等了两天,直到那个斌哥来了,我才从他那里知道你住这的。”
  李念愚摸了摸童瑶的头,说:“对不起,这两天太忙了,没有跟你说一声,让你担心了。”
  童瑶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从斌哥那里听说一些,知道你的老乡和同事死了。”
  李念愚疲惫地叹了气:“是啊,死了。”
  童瑶心疼这样子的李念愚,便转了个话题,说:“念愚,我给你带了这两天的笔记来。”
  李念愚笑着说:“好啊,我们进去再说吧,外面冷。”
  自从继承了曹大爷的房子后,李念愚并没有动里面的东西。除了衣物等曹大爷的随身用品,李念愚找了个地方烧给了曹大爷,这套房子里的装修也好,家具也好,李念愚纹丝未动。
  因为房间的装修和家具都显得有些沉暮,童瑶问:“你为什么会租这样的房子?”
  李念愚说道:“不是租的,是一位老人把这套房子送我的。”
  这倒是让童瑶产生了好奇。她听李念愚说过,他是跟一个做保安的远方亲戚来上海的。那次他们在火车上相遇是李念愚第一次来上海。在上海,李念愚也没什么亲人了。现在却有人送了一套房子给他?
  李念愚见童瑶疑惑,解释道:“那位老人身边没亲人朋友给他送终,我就送了他最后一程。好多人都说我走了狗屎运,白白得了一套房子。嘿!”
  童瑶摇了摇头,说:“不,不是的。念愚,你是好人,好人才会有好报。”
  好人?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李念愚是好人。
  自从李念愚的爷爷去世后,李念愚操蛋的事没少做。偷鸡摸狗打架说谎那都是家常便饭,现在他连人都杀过了。
  李念愚是好人吗?
  应该不是吧?连他自己都不信。
  曹大爷说做人莫做英雄,既然不做英雄,又做什么好人?
  给老和尚送终,给曹大爷送终,并不是李念愚出于好心而去做的,这是出于他的本心。他觉得他应该去做,于是去做了。
  但是眼前这个姑娘说自己是好人。那就做一个好人吧。做一个对这个姑娘好的人。
  “喝杯茶吧。”李念愚给童瑶泡了杯茶。茶叶是曹大爷留下的,是好茶。
  喝完了茶,童瑶轻声说:“我要走了。”
  时间已经到晚间十二点。
  李念愚点了点头,说:“我送你。”只是当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李念愚又说:“要不……你晚上住这吧,现在都这么晚了,外面冷,这里离你住的地方又那么远。”
  李念愚说这话之前是很坦荡的,但是当他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变得后悔又紧张……他觉得,他好像说错了话。
  他希望童瑶能拒绝。
  可是童瑶水汪汪的美目凝望着李念愚好一会儿之后,竟然轻声地说了一个“好”字。
  李念愚更加紧张了。
  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至少,说出挽留的话之前,他没有!
  曹大爷的这套房子有两室一厅,但是曹大爷只是一个孤寡老人,无需两室作卧,便装修成了一卧一书房。一卧只有一床,而且曹大爷的衣被都随着曹大爷去了,李念愚也就只有一床冬被,所以他只能抱着一块薄毯去睡客厅的红木沙发。
  “念愚,你也到床上来睡吧……”童瑶自然不能让李念愚在这么冷的天睡到冰冷的红木沙发上。而她说这话之前,似乎做好了某种准备……
  “可以吗……”李念愚心头更加紧张,他的喉咙也变得干燥。他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童瑶的意思,他没有病,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也不是什么圣人,在此情此景下,还能想“大家只是同床而不做其他”这种荒谬的事情。
  “恩。”童瑶的声音细若蚊声,但李念愚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夜,含苞待放,少年初尝,美人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