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旗袍女人,胭脂香味

  李念愚真的是第一次请人吃夜宵,甚至是第一次请人吃饭。以前在山上的时候,他还真没什么东西可以请别人。后来到了上海,他也知道应该请马建国赵铁柱以及那几个其实和他不相干的保安吃个饭什么的,这是道理。
  但是知道道理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一回事。他每个月就七百块钱,在上海这个吃根绿豆冰棍儿都可能要花十几二块钱的地方,选个大排档请所有人吃饭那得花上他一个半月的工资。就算只请马建国和赵铁柱两人,那也得花他小半月的工资。于是他就想等他多攒些钱再说。这一等,就过了半年多了,他依然没做这件事。
  至于今天他为什么请闵倩倩和童瑶,一来是因为他看她俩确实挺顺眼,二来还是因为他现在口袋里钱多了——这个月张海龙可是给他发了六千工资呢!
  恩,李念愚有底气了!所以他选择了一家路边的大排档。
  坐下后李念愚没有点菜,只对闵倩倩童瑶二人说了句“随便点,别客气。”然后自己要了瓶二锅头。
  闵倩倩童瑶二人也没多点,就四个菜,二荤二素。闵倩倩见李念愚点了二锅头,拿起杯子说:“给我倒点给我倒点!”
  李念愚说了句“好勒!”,举起酒瓶给闵倩倩倒了一杯。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连童瑶也双手举着杯子伸过来,轻轻地说了句:“给我也倒点。”
  在李念愚的印象中,这丫头似乎是不喝酒的,因为刚才在酒吧的时候,他见童瑶也只是在喝可乐而已。
  “哎呀,这可是我们家童瑶第一次喝酒,她又把第一次给你了,李念愚你真要负责了!”闵倩倩又大呼小叫。不过其余两人都对闵倩倩这话已经有了免疫。童瑶也没有之前那般羞涩。李念愚则只是白了闵倩倩一眼。
  三杯酒下肚,人的话也就多了。
  “哎李念愚,我怎么听他们叫你山犬哥啊?山犬,是狗吗?”闵倩倩问。
  李念愚回答:“山犬是狗,至于他们为什么叫我山犬哥,大概是因为我打架拼命吧。”
  闵倩倩想起李念愚在火车上擒贼的一幕和刚才他在酒吧里打人的风姿,说了一句:“你打架是挺厉害的。”然后她也就没有在“山犬哥”这个称呼上过多纠结,只是又问:“但是山犬是狗的话,他们叫你狗哥,这多难听啊?”
  李念愚笑了笑,说:“嘿,我在村子里的时候,大家都叫我狗娃呢,我都习惯了。”
  “狗娃……为什么叫你狗娃啊?”闵倩倩又问。
  “因为我从小就没爹没娘,爷爷也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去世了,靠着一只狗帮我打猎捕食养活了我一段时间,所以大家才叫我狗娃的吧!”李念愚说的很平淡。但两位善良的女孩子却沉默了一下。
  “对不起……”闵倩倩轻声道歉,因为她觉得似乎触及到了李念愚伤心的事。
  李念愚笑了笑:“没事,我还有一个哥哥呢,他可厉害了,一个能打我十个,不,是二十个!不过他当兵去了。”
  闵倩倩想转开刚才那个悲伤的话题,听李念愚说到他哥哥,连忙点着头附和:“哦哦。”
  “对了,我上次听你们说你们在上海读大学?”李念愚说道。“上次”自然指在火车站附近的派出所的那次。
  闵倩倩骄傲地点点头,说:“是啊是啊,我们可是复旦大学的呢!”
  “哦哦。”李念愚倒是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过复旦大学,但是这个大学具体有多厉害,他倒是真没印象了,只是知道这是一所厉害大学:“我可以去你们学校听课吗?”
  李念愚早就想去大学听课了。这几个月来他看了很多书,也学习了很多知识。但他看的东西太庞太杂,他需要有一个系统的学习。去自考大学是不可能了,他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有呢!
  “可以呀!”闵倩倩很高兴地答应了,“不过你要学什么?我是学英语的,瑶瑶是学金融的,你要是想学这两门专业,倒是跟着我和瑶瑶去上课就行了,不过你想学其他专业,那我帮你去拿个课程表,你去听课好了。”
  李念愚的眼眸子亮了起来,当即拍定说:“我去听金融的课程!”
  英语……他连二十六个字母都不认识……
  “那你明天就来吧,你的电话号码多少?上次问你电话你都说没有!”闵倩倩似乎带着抱怨语气问道。
  李念愚尴尬道:“我真没手机。”不过他心里想是有必要去买只手机了。
  “那你记下我跟瑶瑶的号码吧。”闵倩倩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和她的口红,用口红在纸巾上记下了她和童瑶的手机号码给李念愚。
  李念愚接过那张写了手机号码的纸巾,心里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如果他白天去听课的话,那么他在小区保安的工作就做不了了。但他想起那天晚上那个女人跟他讲的话:“学历不能决定命运,但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于是他心里做出了选择。
  一顿饭完,闵倩倩和童瑶都有点微醉了,李念愚倒一点事都没有。送两人上了出租车,李念愚便准备步行回去,反正酒吧被砸的七七八八,今晚是不用营业了,他也就不用去了。
  回到曹大爷留给他的那套房子,打开门的时候,他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却真实存在的香味。
  香味迷人,又危险。
  李念愚一只脚踏进房内,但另一只脚愣是停在了外面。常年与山里的野兽相斗,让他有了一种超出常人的对危险的警觉。
  忽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在李念愚刚做出后退反应时,那只手便一把抓住了李念愚的衣领,将李念愚揪进房内,扔在地上。
  而门,又被轻轻地关上。
  幽暗的房内,没有开灯,只有曹大爷的遗照前,点了两根红蜡烛,和三根香!
  饶是胆大如李念愚,当他看到幽光下,曹大爷生前经常趟的那张摇椅,慢慢地在摇动时,他的背后也顿时冒出了一阵冷汗!
  咔。
  有人按下了灯的开关。
  李念愚这才看清楚了摇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极美极有韵味的女人。
  穿着一身蓝白旗袍一双蓝色精致绣花鞋的女人。
  旗袍和绣花鞋上都绣有梅花。
  女人躺在摇椅上,闭目似睡,但她手上把玩着曹大爷留下的狮子头核桃证明了她并未睡着。
  如此姿态当真让李念愚看得有些痴了。不带任何个人情愫,只是这幅画真的太美。而李念愚此时身入画境,他不仅能看到美,更能闻到美。那股极淡极淡的香味浓郁了些,但仍是极淡。
  淡,让人闻不够。闻不够,让人更想闻。
  这是一种诱惑。
  “梅姨,这小子怎么处理?”
  要不是李念愚后边的人开口说了一句话,李念愚甚至还没意识到他身后还有一人。
  把他揪进来的那人。
  平头,脸上有一刀触目惊心的刀疤,眼神阴冷,整个人充满了杀气。
  那叫作梅姨的旗袍女人,微微睁开了眼睛,瞥向李念愚:“你叫李念愚?”
  李念愚顿了一会儿,他似终于从那画境中清醒,露出了一副痞痞的样子,反问:“你是曹大爷的义女?”
  梅姨又闭上了眼,淡淡说道:“曹白,掌嘴。”
  平头曹白也不废话,伸手搭住李念愚的肩。但李念愚怎会束手就擒?他反手握住曹白的手腕,想要反困曹白。然而曹白一个“腰间转”又将李念愚一只手臂压住。李念愚想背身后踢曹白,曹白后发先制,一脚踢在李念愚后膝,使得李念愚正朝梅姨后朝曹白,单膝跪在了地上。
  不过这姿势,曹白想要掌嘴李念愚也难了。但梅姨的目的本就只要给李念愚一个下马威,此时她已经达到目的了。
  梅姨又问了一声:“你叫李念愚?”
  梅姨的意思是:我在问你话的时候,只要回答就行。你不答反问,第一次是掌嘴,第二次么……
  第二次怎么样,就要看李念愚开不开窍了。
  “是。”李念愚深吸了一口气,答。
  幸好,李念愚开窍了。不开窍不行,他发现他在这个平头大汉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他……把房子留给你了?”梅姨又问。
  “是。”李念愚又答。
  梅姨又一次睁开,这一次她不是半睁眼,而完全睁开了眼,这一次她也不是瞥向李念愚,而是转头看向李念愚。他看着李念愚被人压制着,但仍然面露微微的笑容。
  “你不服气?”她问。
  李念愚不答,但笑意加浓了些。
  “他教你的忍?”她又问。
  李念愚头微微上扬,说:“是。”
  然而得到这个答案的女人猛然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似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一般说道:“忍忍忍!被人戳脊梁你忍,儿子都死绝了你也忍!忍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一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她似发怒,更似发狂!
  李念愚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前一秒还端庄娴雅后一秒却宛若癫狂的女人。
  他的心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痛。
  曹大爷生前到底到达了怎样的高度?这是李念愚以前一直在想的。
  爷爷,老和尚,曹大爷,似乎都是一类人。
  一个人要到达怎样的高度才能在年老时可以看淡一切看穿一切?李念愚很好奇。
  因为好奇,所以李念愚也想到那个位置走一遭。
  能善终也好,从那个位置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也好,总不枉看了那个位置的风景不是?
  但是此刻,李念愚好奇的是,如果走到那个位置,需要背负些什么?
  他的爷爷背负了什么,让他带着自己和李根生归隐山林?
  老和尚又背负了什么,以至于他放下一身的荣耀去守着一座破庙一座破坟?
  曹大爷又背负了什么?
  这个旗袍女人又背负了什么?她背负的东西想必也不轻吧?所以才能让如仙人儿般的她这般的发狂?
  “曹大爷……他,已经走了。”李念愚轻轻叹了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