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枭雄与忍
有人天天买彩票，每天想着中了奖之后要如何如何。但是等到他真的中了几百上千万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老婆离婚，然后搬家，再然后挥霍潇洒，最后却弄得花完钱后穷困潦倒甚至到了乞讨的地步。
李念愚得到了曹大爷的房子得到了这套在上海的房子，无异于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了，与那些彩票中了大奖的人比也不遑多让。不过这个从山里出来还只有半年的山炮，还没有对上海的房子是什么个价值形成一个具体的概念。对他来说，得到这套房子，只是他在上海有了一个固定的落脚的地方。他的确有想在上海扎根的想法，但是在上海有一套房子并不等于在上海扎了根。根是一种埋在地底下，可以吸取土地的营养，并且支持根上面的植物生长、繁殖的东西。然而李念愚并没有这种东西。他现在还没有能让在在上海生根发芽，繁殖后代，并且能保住后代繁荣昌盛的能力。
如果只是求自己的一个一世安稳，李念愚完全没有必要从大山里走出来。在山上打打猎，看看风景比在城市里苟延残喘要安逸的多。但他并没有让自己的后代世世代代都守在深山的想法，如果真这样，也是枉费了他爷爷半生的心机。
所以他依然是小区里的保安，老老实实脚踏实地的做着该做的事，只是搬离了保安宿舍，并且多了一份酒吧看场子的兼职。
酒吧看场子，说白了其实也是保安。
他的生活也变得单调却有规律。
每天早上六点起来，跑半个小时步，打半个小时拳，然后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去保安室换岗，中午他还有一个小时时间抽空看会儿书，下午6点小区这边下班，他再赶到酒吧继续做保安。
当然，能有这样规律的生活，也是多亏了马建国的安排。
其实马建国很不能理解，李念愚都跟着龙哥去混了而且已经得到曹大爷那套房子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份一个月七百的保安工作。
那天张海龙让李念愚去酒吧看场子，马建国认为李念愚极为无厘头的问的那句“那我白天还能在小区里当保安吗？”简直吓了他一跳。
马建国是知道张海龙的。这个号称龙哥的扛把子是上海地下枭雄七叔的得力战将。能做一方扛把子并且能得到七叔的青睐，自然是张海龙的本事。他为人豪爽，做事利索，这些都是他的优点，但他的霸道和狠辣也是出了名的。一言不合就断人手脚，有人反对他就问候别人全家。
上海地下的两大势力，七叔和坤爷。而这两人的手下张海龙和储鲁峰，前者被道上的人称作张人狂，后者被人称作储疯子。
人狂之名可不是白得的。那天在马建国看来，李念愚已经三番两次的没合上张海龙的心意了。若是碰上张海龙心情不好，李念愚说不得就要少只胳膊什么的了。也亏得那天张海龙没有发脾气，只是淡淡的回了李念愚一句：“随你。”这才让站在一旁的马建国捏了一把冷汗。
当然，如果李念愚继续做保安的话，马建国自然不会再给他安排晚班了，甚至白班也给李念愚安排的十分轻松和宽裕。并且，马建国也将他知道的关于上海地下世界的情势跟李念愚说了一遭。
“那天龙哥为什么会来我们小区？不会是凑巧经过吧？”当时李念愚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的确很好奇那天张海龙为什么会出现。
“是我给七叔打了个电话。”马建国回答。
这个答案让李念愚大吃一惊，他惊讶的上下打量了马建国一番。根据马建国所说，七叔那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大人物，马建国一个小保安的一个电话就能让七叔派张海龙过来？
马建国讪笑：“你也别惊讶，我家老爷子以前跟七叔混的，后来洗手不干了，也不让我混黑，这不，我只能混了个保安工作。嘿嘿，要不是我老爷子反对，说不定我现在混得比张海龙还好。”说这话时，马建国明显有些许的失落。
李念愚倒是没有在意马建国这副失落的表情，他更在意的是，张海龙把这家名叫DD的酒吧交给他看管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他知道了张海龙这家新开的酒吧就在储疯子名下的一家酒吧的对面。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个张海龙怕是另有目的，才硬要让他来看着酒吧的吧？
不过……就算知道了张海龙要把他顶到储疯子的枪口上，他，又能怎么办呢？
兵来将挡吧……
所幸，李念愚在DD酒吧待了一个月，也不见储疯子来找事。不过没等到储疯子，李念愚倒是遇到了两个熟人。
说熟，其实也就见过一次面而已。
童瑶和闵倩倩。
李念愚都快忘记这两人了，不过这两人倒是还记得李念愚。
“李念愚！”
当时，酒吧里有一个喝多了的人发酒疯，李念愚就将那个人扔了出去，走回酒吧时，就听到有人喊他。
“李念愚，这边这边！”
李念愚看到一个卡座里有人向他招手，他走过去一看，才记起这不是火车上那位美女？而她旁边，另一位美女也在呢。只是这两人见到李念愚后表现出来的表情神态各不同，一个比较豪放，一个比较含蓄。
不过这两人看到李念愚后，心情都还是不错的。
李念愚走过去后，闵倩倩就开口问：“李念愚，你怎么在这？”
李念愚微笑着回答：“我在这做保安呢！”
闵倩倩拧着眉头说：“你忽悠谁呢。”
李念愚无奈地耸了耸肩：“真的啊，别说我了，你们在这干嘛？”
“同学聚会啊。”
李念愚点了点头，说：“恩，那你们玩着，我这边还有些事。”
闵倩倩看李念愚要走，连忙走过去拉着他，说：“哎，别走啊，上次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李念愚被闵倩倩挽着手臂，似乎感受到一团柔软的东西，这感觉好像挺不错……好吧，就凭这感觉，李念愚放弃了反抗的念头。
被闵倩倩拉进卡座后，李念愚直接被塞到了童瑶和闵倩倩中间的位置。
和李念愚身体接触，童瑶倒是羞涩得欠了欠身，闵倩倩却大大方方，不仅和李念愚紧挨着，还不断往里挤，使得已经和李念愚拉开一点点距离的童瑶，又和李念愚靠在了一起。
额……这种被夹成汉堡似的姿势虽然难受了点，但还是忍着吧……苦难中的李念愚如是想。
“哎，倩倩，这谁啊？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吗？”这卡座里加上童瑶和闵倩倩原先共有五男五女，其中一个女孩子发问。
“嘿嘿，他啊，可是一个武林高手哦！”闵倩倩笑嘻嘻地回答。
“哼，武林高手？现在会点三脚猫套路也都称武林高手？”原本还算和谐的场面里，突然出现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
说话的是一名长相帅气的身材也貌似不错的年轻人。
“沈彬你什么意思？”闵倩倩横眉竖眼道。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还是那名刚才问话的女生出来圆场：“哎，倩倩别理他，他喝多了，你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哼！”闵倩倩冷哼了一声，脸上好转了些才说：“我们是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会儿啊有几个小毛贼偷了我的钱包……”
闵倩倩将她和李念愚在火车上认识的经历简单讲了一番，最后语气忽然一转，对着李念愚有些暧昧地说：“嘿嘿，话说真的好巧，瑶瑶第一次坐火车遇到了你，现在瑶瑶第一次来酒吧也遇到了你，怎么瑶瑶的第一次都有你啊？”
这当然是玩笑，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童瑶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幸好酒吧内灯光昏暗，倒也没人注意到童瑶的表情。
李念愚也被闵倩倩的话呛到，差点没把口中的酒水喷出来，但是他的脸皮明显要比童瑶厚很多，稍微尴尬后反而调侃起来：“那么说我要负责咯？”
这当然也是玩笑。只是有人却不把玩笑当作玩笑了。刚才出过声的那名叫沈彬的男生突然将手上的酒杯往桌子一砸，说：“草，你算什么东西，瑶瑶要你负责？”
场面又冷了下来，众人不知所措。
“沈彬你发什么酒疯？”闵倩倩怒道。
刚才打圆场的女生又想继续打圆场：“沈彬，你喝多了，少说点。”
但这一次沈彬谁的帐也不买：“草，小子你不是很能吗，我们来过两手啊！”
李念愚的脸色慢慢的沉了一下，但是突然，他又露出一脸笑容：“呵呵，我也就是会三两下三脚猫的把式，可不敢和人过招。倩倩，童瑶，我还有事，你们玩着，我先去忙了。”说完，他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孬！”沈彬却得势不饶人。
李念愚握紧了双拳，又松开，他并没有揍一顿沈彬的打算。
忍。
这是李念愚跟着曹大爷学了半年象棋所学到的，也是曹大爷对他曾讲过的。
他进医院的第二天，曹大爷就来看他，并且对他说：“昨晚你太冲动了。”
虽然李念愚笑着说：“我不能看着我的老乡被人欺负。”
但是曹大爷却摇了摇头，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昨晚不是另外一帮人来，你的下场会是什么？还有你老乡的下场会如何？”
李念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不需要回答。
当时如果不是张海龙带人过来，他李念愚很可能在警察来之前被人活活打死，然后被丢进黄浦江里去。
曹大爷见李念愚没有回答，但也知道了李念愚的答案，又说：“你觉得值吗？”
值吗？
当时的李念愚脑海里并没有“值不值”这个概念，他觉得他是被赵铁柱带出来，他欠着赵铁柱一个情，他得还。至于为了赵铁柱把自己的命也豁出去了，他不晓得这能不能用“值不值”去衡量。因为他觉得，人情这个东西，真的很难用价值去衡量。
当你快要饿死的时候，别人给了你一碗白米饭，之后你还那人千金万金。这碗饭能值千金万金吗？这碗饭只值千金万金吗？
“不值。”曹大爷给了李念愚一个肯定的答案，“命没了就没了，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价值。”
“那我该怎么办？”当时李念愚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忍。”这就是当时曹大爷给李念愚的回答。
“怎么忍？”
“要么跑，要么求饶。”
李念愚皱起了眉头，又问：“求饶，他们就会放过我？跑了……我的老乡怎么办？”
曹大爷答：“当时你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求饶你不至于死，跑了你也不至于死。只要不死你就还有翻盘的机会，就像下棋，有时候弃车不是认输，而是为了最后的胜利。韬光养晦或者卷土重来，给敌人致命一击，然后斩草除根！”
“念愚啊，这世间有一种人你最当不得，那就是英雄。你可以当枭雄，也可以当狗熊，却万万不要去当英雄，因为作英雄，都死得早！狗熊我想你是不想当的吧？那就去做个枭雄。做枭雄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也不是筹人谋事的心机，而是忍。”
这是当日曹大爷跟李念愚说的最后一席话，也是曹大爷第一次真正教李念愚为人的一席话。
如何当一个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