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瑞雪,送人

  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先的轨道,时间又变得平淡而陌生,仿佛昨夜发生的流血事件并没有存在过一般。只有青石地板上那斑驳的血迹,似乎在昭示着某些事真实存在过,然而血迹也会被时间慢慢地洗刷掉,直至消失在无情的尘埃中。
  李念愚还是小保安,陈静姝还是那个开着保时捷进出的高冷的职业女人。
  他们又回到了各自的平行线。
  “嘿,山炮,你真的没和那娘们儿发生点什么?”
  “山炮,是不是你那个不行啊?满足不了那娘们儿?哈哈哈……”
  只有保安们偶尔提起的几句暧昧话语,似在诉说着那两条平行线曾经交叉过。
  还有,李念愚买的报纸杂志和书。
  李念愚开始看书。什么书都看,报亭买的,书店买,曹大爷家里借的。以前他读书,读的是四书五经中庸大学周易八卦史诗兵法。这些都是古人的精华,即便放在现代,仍然有可取之处。但现代毕竟是现代,是中西结合是世界大融合的现代,光有老祖宗们的智慧结晶已经不足以在这个世界攀爬。
  想要爬的更高,需要学的越多。
  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没错。
  李念愚变得更加忙碌,时间过得也更加快。
  当第一片雪花飘落在上海的地面的时候,李念愚来到上海已经有半年了。
  往年的上海很少有雪,即便下了,也就那么意思一下。
  但是今年,雪下得很大。
  瑞雪,送人。
  曹大爷在白雪覆盖整个沪城的夜晚,走了。
  走得让人猝不及防,却也十分的安详。
  孤寡老人没有子女,没有亲人,没有人给他送终。送他最后一程的,还是一个认识只有半年的小保安。
  “念愚啊,你觉得我这房子怎么样?”
  “还可以啊。”
  “我送你怎么样?”
  “啊?”
  “可不是白送的,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给我送终!”
  李念愚仍然清晰地记着和曹大爷最后一次下棋时的对话。当时,他以为曹大爷在开玩笑。
  “您……真的没有子女亲人了?”
  “没了,原先有两个儿子,都死了。现在倒是还有一个义女,就是不知道怎么样了,也许死了也说不定呢,反正啊,十多年没有来往咯!现在就剩下我这孤寡老头,怎么,你不愿意给我这糟老头送终?”
  “嘿,哪能啊,我是觉得大爷您还能活上好几个年头呢!”这是李念愚对曹大爷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很后悔为什么没能和曹大爷多说些话。
  他爷爷走的那会儿,他就有这种感觉。所以在老和尚趟在床上的那一年里,他一个劲儿的跟老和尚在说话。他在一天里逮了几只野东西,吃了几碗饭,撒了几泡尿,无论事情大小,他都会跟老和尚讲。因为失去了爷爷的他知道,老人一走,你再想跟他讲话,他再想听你讲话,都不可能了。
  永远,都不可能了。
  他跟老和尚啰嗦了整整一年他都觉得没讲够,又何况他只是跟曹大爷匆匆的讲了句没有营养的话呢?
  “真赖皮,你还没让我赢过呢就走了,是不是看出我进步太快,怕我赢你,所以跑了?”
  李念愚把骨灰盒放进陵园的时候,笑着,流着泪,说了这么句。
  他终是给曹大爷送了终。
  而他,也越发地讨厌给人送终了。
  爷爷。
  老和尚。
  曹大爷。
  他真的不想再给其他人送终了。
  而曹大爷,也似乎料定了李念愚会给他送终,所以他早已将这套房子划到了李念愚名下。
  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山炮,一个一穷二白没有任何背景和靠山的刁民,突然之间,在大城市里有了一套房子。这无疑是让无数人嫉妒眼红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不是“李山犬”这个名号在上个月传开,这个一无背景二无靠山刚从山里走出来的小保安,怕是要遭不少人记惦的。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事情的起因则要从赵铁柱和另外一个保安王帅达的发廊醋争说起。或者,从两人之间日结月累生成的间隙说起。之前两人不断积累的间隙是量变,在小区几条街外的一个小发廊里,为了争一个小姐则是质变,是爆发。
  在发廊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虽然没有出手,但是回到保安室的晚餐上,王帅达率先向赵铁柱发难,拿起饭碗砸向了赵铁柱的头。
  鲜血直流。
  赵铁柱自然不会被白打,还手反击却因失了先机十分被动,一个劲儿得被王帅达摁在地上打。
  当时保安室还有其他两个保安,保安队长马建国不在,李念愚则正跟曹大爷下着棋。
  而这两个保安眼睁睁看着赵铁柱和王帅达殴打成一团却没有上前阻止。还是其中一个保安见赵铁柱实在被打得太惨了,才跑去通知了李念愚。
  李念愚是被赵铁柱带出来的,也是赵铁柱给他找的这份工作,无论背后有什么样的曲折,但至少,李念愚欠赵铁柱一个情。
  而且,即便李念愚不是被赵铁柱带出来的,就凭赵铁柱和他是同乡,李念愚也会毫不犹豫地帮赵铁柱。因为李念愚在那个地方生活了二十来年。
  韩家村,那可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护犊子的地方。
  “我草你!”李念愚一脚把王帅达踹倒在地,又往他脸上砸了几拳,把他的牙齿砸掉了几颗,然后又把赵铁柱拉起来,对赵铁柱说:“打!他怎么打你,你就怎么打他!”
  没有问什么,只听别人说赵铁柱被打了,然后赶过来看到赵铁柱被打得满地找牙,他就先干翻了王帅达,再让赵铁柱狠打王帅达一顿。
  赵铁柱也是被打出了怒气,拿起一张木椅子砸向王帅达。
  啪啦!
  木椅子砸在人身上,支离破碎!
  王帅达大喊大叫!
  而另外两个保安,依然站在一边,此时他们除了冷眼看,还有一点害怕。
  这场面,越发的血腥了。
  而王帅达的喊叫声也十分渗人!
  “啊!”
  “啊!”
  “啊!”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李念愚和赵铁柱,满是鲜血的手指指着两人,他大声喘着气:“有本事别走!有本事别走!”说着,他又退到了保安室门口,当他完全退出门口时,他拔腿就跑!
  这不是逃,而是跑,跑去叫人了!
  王帅达前脚刚走,马建国后脚便赶回来了。
  看着满地狼藉,他问:“王帅达呢?”
  李念愚没有开口,赵铁柱则已经没了力气躺在地上大声地喘气。
  “他、他跑了!”其中一个保安说道。也是这个保安悄悄通知了马建国。
  “跑了?他是去叫人了吧?他有一个堂兄弟是混道上的,就在这附近!”马建国急忙对李念愚说,“山炮,你俩得赶紧走!”
  走?赵铁柱现在还哪里走得动?刚才已经被王帅达打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其后又使尽了力气砸了王帅达一通。他现在已经没力气起来了。
  “狗娃,你走吧,别管我了!”赵铁柱出喘着大气,有气无力地说。
  李念愚摇了摇头,对马建国说:“马哥,你能不能把铁柱哥送去医院?”
  马建国犹豫了,他叫两人赶紧走,就是不想把事情揽上身。他不想得罪王帅达的堂哥。他让李念愚两人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要他送赵铁柱去医院?他不想。
  李念愚见马建国站着不动也不吭声,心里叹了口气,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保安室的一堵墙前,拿下一根保安棍。
  “李山炮,你想干嘛?难不成你还想一个人打他们一帮人?”马建国看到李念愚决然的表情,不知为何,心里蓦地窜起一把火。
  “总不能看着铁柱哥被打死。”李念愚平静地说。
  马建国冷笑:“不看着他被打死,所以陪他一起死?”
  马建国说这句话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一阵响动。说来也巧,今天王帅达的堂哥正带着十几二十个人在附近大排档吃东西。堂哥看到王帅达的惨状,骂了个“操”字,就带人赶了过来!
  “草你马的李山炮赵铁柱,你们给我滚出来!”王帅达在保安室外大叫了一声。
  看来,现在李念愚想跑也跑不了了。
  李念愚从窗口看到外面大约有二十人,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句:“马哥,如果看着自己的朋友兄弟被人砍死,自己却跑了,这还算是人吗?”
  然后,李念愚紧握着那根保安棍,打开保安室的门,走了出去。
  “操!”马建国骂了一声,冲着外面喊道:“好,好!小子你别死了!”说完,他拿起保安室里的电话,打了一个电话。
  “喂,是赵爷?我是小马啊,我找七叔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