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性格和野心
火车站附近的派出所里，李念愚将火车上发生的事情清楚的说了一遍，但是派出所里的侦办人员非要说他故意伤人，要拘留他。这让李念愚不理解，他明明是在做一件伸张正义的事情，怎么就犯法了？
幸好闵倩倩打了一个电话，他才被“无罪”释放。
闵倩倩，也就是在火车上坐在赵铁柱旁边的美女，而坐在李念愚旁边的那位美女叫童瑶。
李念愚冷眼看着派出所里荒诞的场景觉得滑稽、好笑、又不可思议。那几个侦办人员以及后来的这几个侦办人员的头，起初是那样的倨傲，却在闵倩倩打过电话之后，变得客气甚至有些谦卑。
能让权力低头的只有更大的权力？李念愚如是想。
他觉得闵倩倩和童谣的身份应该不简单。也是因为如此，在他们互报姓名之后，闵倩倩要李念愚的联系方式时，李念愚只给她们留下了一个背着塑料包的背影。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会有交集吗？李念愚觉得他们没有必要有什么联系。
当然，他也没什么联系方式可以给他们。一个刚才大山里出来的娃儿，一没手机二没地方落脚，他哪来的联系方式给她们？
“狗娃啊，这条烟还给你。”走出派出所后，赵铁柱有些不舍的从包里拿出一条太阳岛，递给李念愚。
这条烟是上火车前李念愚给赵铁柱的。当时赵铁柱来火车站接李念愚的时候，面色有些不悦，不过见到这条烟的时候，他的面色就好了很多。
而李念愚的这条烟是老村长给的。虽说老村长对李念愚做的有些事情也很眼烦，甚至有时候会骂李念愚或者拿起他的拐杖打李念愚。但李念愚知道，老村长是真的疼他爱他护他的。老村长知道李念愚要出去，便托了很多人帮忙，让在外面的人带李念愚一把。临走的时候，还塞了李念愚两百块钱和一条烟。钱是让李念愚生活的，烟是让李念愚做人的。
在村子的时候，李念愚时常会去老村长家里顺几根烟抽，但这一次老村长给他的这一条烟，他一根都没抽。
是舍不得，也是牢牢的记着临走前老村长交代给他的话：“念愚啊，这条烟给你，你自己省着点抽。做人啊，可以对自己小气些，但对别人要大方些！该给人递烟的时候，千万别小气。”
李念愚谨记教诲，于是，当他看到一脸不悦的赵铁柱时，他毫不犹豫的把这条烟给了他。只是现在，赵铁柱却将这条烟还了回来。
李念愚明白是他在火车上雷厉风行的擒贼手段让赵铁柱心生了敬畏，笑了笑说：“铁柱哥，这条烟你得收着，在外靠朋友，我第一次出山，啥也不懂，能靠的只有你，你若不收这这条烟，我以后找你帮忙，心里也过意不去不是？”
赵铁柱本就不舍得这条烟，现在李念愚这么一说，乐着点头将烟藏了回去，然后便带着李念愚前往他在SH干活的地方。
在李念愚住了二十多年的那个地方，上至镇子，下至村寨，被人认为有出息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读书能读到大学的，这种人是被认为最有出息的，另外一种便是能在大城市打工的。或许是水土的原因，那块地方在整整十多年里，能考上大学的还不超过两只手。而那几个考上大学的人，毕业之后也再没回到过那个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
考上大学的人，成了传说式的人物，人们也就偶尔能够谈起。但是在城里打工的人，确确实实每年的年根会回来那么一次，带来城市里的见闻和新鲜事物。家里有亲人在城里打工，成了可以在乡里乡外炫耀的资本，而在城里打工的那些人本身，回到家里后，也成了具有优越感的人。
赵铁柱在外头呆了不少年，早已经成了他亲戚口中乡间人耳中的有出息有见识的城里人。而他自己，每每回到家里，也总是带着一身的“城里人”的优越感。
什么是优越感？无非是一帮自我感觉良好的某个地方的人瞧不上这个地方以外的人而已。
但是赵铁柱是属于那个可以让他自我感觉良好的地方的人吗？并不是。他不属于那里，他只是那个地方上没有根的浮萍，即便他用一辈子的光阴去努力，也很难扎根那里。所有他在家乡的荣光和赞叹，只不过是华而不实的烟火和一戳击破的泡沫。
所以，当赵铁柱多年的邻居找到他，希望他帮忙给家乡里一个人找一份工作时，他是从心底里不愿意的。因为这对他来说，很麻烦也不容易。
因为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区保安。
幸亏邻居的亲戚给了他五千块钱，然后他给他们的保安队长塞了五千块里的三千，他才把事情给办妥了。
职位当然也是保安，一个月七百，包吃住。
在上海这个工资当然是最低的工资，但是对李念愚来说，这已经很多了。尤其是第一个月发工资后，他拿到的那七张大钞，几乎是他这辈子拿在手上的钱最多的一次了。
只是这笔钱他拿得也着实不易。巡逻，站岗，值班，原本需要根据排班来做的事情，李念愚很多时候要在一天的时间里做完，从早上6点到第二天早上6点，不间断的，把几个人要做的事情，他一个人做了。然后在路边摊子上囫囵吃几个包子，睡上三四个小时，又接着起来做到晚上十一二点，这会儿他才可以多休息会儿，可以睡到早上6点，再然后，他或许又要干24小时，或许有人值夜班，他可以在十一二点的时候休息。一个月下来，就连赵铁柱都有些心酸心疼李念愚，不过他现在一想到有时候他可以让李念愚帮他值夜班，而他则可以去光顾几条街以外的小发廊，他便将这种心酸心疼的感觉忘到了九霄云外。
七百块钱，李念愚会将其中的六百存到银行卡里，剩下一百用于一个月的吃喝，因为是包吃住，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上的花费，他倒也用不着多少钱。除了早饭需要自己去解决以外，他一个月甚至用不了一百。而这一百里剩下的，他会买点水果什么的给小区里的曹大爷。
一个小区里的老人，李念愚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个老人是否有子女。他总是一个人早晨起来打个太极，偶尔再跟小区里的其他老人下个棋，傍晚自个儿在小区里散会儿步。每天如此循环，却也没有孤独寂寥的感觉。这让李念愚想起了他爷爷和老和尚。
一个老而不孤的人，要么是子孙满堂，让他的生活充满了晚年的安详，要么是心有故事，以往的荣耀也好，坎坷也罢，足以让他看淡尘世。
曹大爷显然属于后者，就像李念愚的爷爷和老和尚一样。
所以，李念愚每次看到曹大爷都有一股亲切的感觉。在稍稍适应了这份工作的节奏后，李念愚也懂得忙里偷闲，在早上巡逻的时候挤点时间出来跟曹大爷下会儿棋。
棋是象棋，李念愚以前没学过，但大抵是他熟读了《孙子兵法》、《素书》、《六韬》等书籍的缘故，曹大爷说他有悟性。不过这份悟性还不足以打败在棋道浸淫已久的老人。李念愚与曹大爷的对弈也只能用屡败屡战来形容。
李念愚对失败似乎有与生俱来的抗拒，每输一次，他总能迅速的总结失败的原因，并在下一次对战中保证不再犯错。
这可能也是曹大爷喜欢跟这个后生下棋的原因，每一盘都能让他看到惊喜，以及，在一盘盘对弈中，这个后生慢慢展露出来的性格和野心。
性格和野心往往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性格可以决定一个人能做什么，而野心可以决定一个人能站的高度。
曹大爷很想看看这个喜欢默默做事却又不缺野心的年轻人将来能走到哪里，能走到多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