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库木尔血虫
很快八个帐篷搭好了,藤本往炉中又添了些油,看样子是想让它烧一整夜。我把毯子铺在帐篷里,大小正合适。躬身钻了进去,把自己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哈迪尔依次在每个帐篷前放了一小块肉干,口中念念有词,我听不懂,估计是在祈祷今晚一切平安吧。
荒漠的夜晚无比静谧,除阵阵风声外,耳边就只有孙奎如雷的鼾声。幕天席地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可以上沐天灵下接地气,让自身循环系统融入天地的大循环之中,体会天人合一的感觉。
黑暗中我尽力寻找天雨的声音,可惜孙奎的呼噜声实在太大,天雨即便有轻微的鼾声也被盖过了。一阵倦意袭来,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觉得有人碰我,睁眼一看,是古丽丹,正用白靴轻轻踢着我的头。我以为天亮了,忙起身钻出帐篷,外面却依旧是满天星斗。
“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我对自己被这种粗暴的方式叫醒非常不满。
她把食指放在嘴的位置,示意我不要说话,又指了指外面,意思是让我跟她走。
我想那就走吧,她一个盲女怕什么,就随她向外走去。她虽看不见,走得却极快,眨眼功夫已走出二百余米,转身问道:“你们去圣湖究竟要做什么?”
“东瀛人说是去考察,真实目的我也不清楚。”我如实回答。
古丽丹点点头,神秘地说:“那个领头的不怀好意,你要小心。”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的眼睛又看不见。”我好奇地问。
她好像很忌讳被人说看不到,呸了一口道:“我虽然是盲的,但我的心却什么都能看见;你们的眼睛才真的白长了,分不清是非善恶。我看你人还算好才提醒你一下,别被人吃了还不知道呢。行啦,不和你说了,快回去睡吧,今晚必有古怪。”
听说有古怪我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四周寂静空旷,更显诡异恐怖,忙问:“能有什么古怪?千百年来不知多少商队经过这里,也没听人说怎么样啊?”
“你没听说不代表没有,你认为已经了解的,也不代表就是那样,”古丽丹的汉语要比她父亲哈迪尔强得多,如果不看她的装扮绝想不到她是个维族少女:“这茫茫大漠中有无数危险,已知的和未知的,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今晚无论有什么响动你都别管,睡你的就是了。”
她这么一解释我更加害怕:“会有什么呢,这里既没有水也没有植物,不会有什么猛兽吧?”
“我说了你不要管,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走吧,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说完,她轻飘飘地向营地走去,我忙紧紧跟着她。虽然她是女人我是男人,但在这茫茫沙海之中显然她才是真正的主人。
古丽丹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帐篷,白影一闪钻了进去。在生活中的确有盲人可以通过嘴里发声接收回波的方式来定位物体,但古丽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显然她有自己独特的定位方式。
我不敢多待,也钻入自己的帐篷里,用毯子紧紧裹住身体。本以为会失眠,结果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叫醒我的人居然是王大美,他把大脑袋伸到帐篷里,瞻仰遗容似的看着我,鼻涕垂在鼻下,眼看就要滴在我脸上。我下意识地将他推开,他一个跟头栽倒在地,灰头土脸地说:“何祖宗,外面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爬出帐篷问:“出什么事了?”
他往旁边一指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死了一头骆驼,被咬死的。”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藤本,孙奎和哈迪尔正站在百米开外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我忙跑过去,果见骆驼皮开肉绽地倒在血泊之中,死相极其恐怖:嘴巴张得大大的,脖子和身体只剩骨头连着,身躯像被什么腐蚀过一样都是烂肉,发出阵阵恶臭。更奇怪的是,它死亡之地距营地很远,地面有明显被拖动的痕迹。
藤本见了我也来了,指着骆驼问:“何桑,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哈迪尔说这地方好多年没有过狼了,所以应该不是野狼。”
我一下想起昨晚古丽丹的忠告:无论有什么响动我都别管,看来她已经觉察到了危险。不过这事我不能说,捂着鼻子看了会,判断道:“我看也不像被狼啃的,好像是什么虫子咬的,或者是蛇,而且数量很多。”
藤本点点头表示赞同:“长谷川教授说过,这片荒漠的食物链不足以支撑大型食肉动物存在。我在满洲的荒山中曾见过被狼咬死的马,只是被扯出内脏,啃掉一部分肉而已,绝不是这个样子。”
我问:“那你觉得是什么?”藤本毕竟受过正规教育,知识面比这个我广得多。
“有可能是某种爬行动物,比如科摩多巨蜥。”他又问哈迪尔:“老人家,你的看法是什么?”
“真主作证,我活了六十多年从没见过骆驼的这种死法,我也不知是什么。”哈迪尔捂着胸口回答。
“会不会是妖精吃的?老人家,出发前你不是说有妖魔鬼怪么?”见大家都发表了看法,孙奎自也不甘人后。不过他受教育程度比我还低,世界观并没跳出聊斋志异的范围。
哈迪尔回答:“妖怪只是传说,我这一辈子不知给多少商队做过向导,哪里见过什么妖怪。”
这时古丽丹也走了过来,边走边用手扇着风:“好臭啊,有股腐烂的味道,是什么东西坏了?”
“不是,”藤本说:“我们一头骆驼不知被什么东西咬死了,死状很怪,而且这里气候干燥,一夜之间不可能腐烂,味道是咬死它的东西留下的。”
“就是那东西啦!”古丽丹笑着说:“我们真走运,这东西很多年没现身了,难道看上了你?”
“那种东西?是什么?”藤本面色陡变。
“那是可爱的家伙,现在既然被它盯上了,就一定会见面的,没准就是今天。这里真臭,你们在这闻吧。”说完,古丽丹扭头就走。
她的态度显然惹怒了藤本,不过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只是轻咳一声并未说什么。哈迪尔知道女儿的脾气,跟上去同她用维语交流着,又回到藤本身边改用汉语说:“古丽丹说的那东西叫库木尔血虫。”
“什么血虫?”哈迪尔的发音很怪,藤本又是东瀛人,一下没听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昆虫还是蛇?”
哈迪尔摇了摇头:“库木尔血虫不是昆虫也不是蛇。古丽丹也说不清它究竟是什么,只说它没头没尾有水桶粗细,能喷毒。平时藏在沙底休眠,若受惊扰就会从沙中钻出,先喷一口毒上去,猎物昏迷后爬来啃食。”他汉语不算好,边说边比划着。
藤本听后沉默不语,孙奎嘴里小声叨咕着:“这可怎么办,盯上了,我得回去,我存了不少钱,够下半辈子活的,我不能死,得活着。”
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就是我也感觉毛骨悚然,不安地四下看着,生怕这东西突然钻出来。
藤本问哈迪尔:“有人见过它么?”
“没有,”老汉回答,“但有人被它咬死过。”
“既然没人见到,怎么确定是那东西咬死的呢?你刚才不是说从没见过骆驼那种死法么?”我追问道。
“我也是听别的人说的。那人死得很惨,尸体碎成一块块的,散得到处都是。沙漠里没有什么猛兽,所以大家都猜测是库木尔血虫干的。它是商人们心中的噩梦,没事谁也不会主动提起。”
藤本又掏出小本子看着,摇着头说:“上面没记这东西,如果真的存在,就是新的物种。”
骆驼没了,东西还得要。我忍着恶心,弯腰解下它身体上的绑缚的包裹,在地上蹭去上面的粘液。孙奎哆哆嗦嗦地解下另一个,也学我的样子在地面抹去那令人作呕的液体。
回到营地后,我俩将两个包裹挂在其他骆驼背上,大家匆匆咬了几口馕便收起帐篷,骑着骆驼继续前行。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似乎都在刻意回避着骆驼的死因。其他人还好,孙奎却犯了烟瘾,偷偷掏出烟枪迎风抽了几口,马上剧烈咳嗽起来,险些摔在地上。
旅途是极为枯燥和厌烦的,刚进大漠那种新奇和兴奋早已不再,目之所及只有碎石与沙土,给人以严重的视觉疲劳。一时单调,孤独,寂寞,无助纷纷涌上心头,将我紧紧包围。
随着时间的推移,比单调更可怕的东西出现了,这便是太阳。因为没有云层遮蔽,阳光肆无忌惮地直射着大地,气温越来越高,好像要把一切都融掉。汗水刚流出来就被晒干,因为口渴又不敢轻易喝水,我只能不断吞咽着唾液,一分一秒地捱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