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君心若铁

  藤本嗨了一声,拿出一叠文件,翻了几页念道:“各队员薪金如下:队长藤本毅100银元每月;副队长孙奎200银元每月;何风先生,200银元每月;其余未定两人,50银元每月;何先生的随员,10银元每月。沿途产生的所有费用均由山崎社负责,薪金将在行动结束后统一发放。”说完把文件递给我,“这是合同,请何先生过目。”
  这动作一下触动了平行记忆,想起丁所长秦丽丽要我签合同的一幕,可如今我却已在一百年前,真如梦幻泡影。合同由中文和日文混合写成,一式二份,我大概看了下中文的内容(日文也看不懂),很长,列了很多细则,我没耐心看完,放下了。
  藤本一哈腰:“何桑,您看没问题就请签字吧。”随后递过来一支钢笔。
  这个我只读过私塾,没有能力找出合同中的漏洞,便点点头,接过笔来在两份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藤本走过来一看,夸赞道:“没想到何先生的钢笔字写得这么好。”
  他这一说我也愣了,这是第一次接触钢笔,之前一直用毛笔,怎么就能如此顺手呢?难道是现代的记忆映射到了这个记忆?我无法回答。
  大竹社长将一份装入自己的提包,另一份给了藤本,用生硬的汉语说了句谢谢,和长谷川教授一起走出了房间。藤本和孙奎点头哈腰地出门去送,我没心情讨好他,坐在沙发上发呆。
  二人很快回来,藤本一把抓住我的手兴奋地说:“何先生,我代表山崎社,代表大东瀛帝国谢谢你,你不签字我们就走不了。”
  我笑着推开他:“我就一个普通中国人,到现在也不明白,我对你们来说有那么重要么?你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自己去就完了,说怕那边的人有抵触,中国别的没有,人不有都是么?你们出这么高的价钱什么人找不到?我只要你一句实话,为什么非得要我去?”反正天雨已经赎出,我再无顾忌,劈头盖脸地把一直以来的疑问一起说了出来。
  藤本不感意外,笑着回答:“您的质疑是有道理的,此事确实突兀。可现在出发在即,我还很多工作要做,您能给我点时间么,在路上我会把原因告诉你。”
  “怎么,原因还很长?现在就说吧,我听着呢。”我不依不饶。
  “真的不可以何先生,请您谅解!”他似乎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一洗了之,深深给我鞠了一躬。
  我不想逼人太甚,何况去不去在我,若真有阴谋大不了给他们来个人间蒸发,便改口问道:“那什么时候出发呢?”
  藤本回道:“后天,何先生您有一个随员的名额,我和孙先生都没有,这也是对您的尊重。这人既可以由您来寻找,也可以让我们指派。”
  “后天就走?太快了,还是我自己找吧。你们对我的随员有什么要求?中国人行么?需不需要认字,会武功?”
  “这看您的需求,我们无所谓。”藤本回道,“不过尽量找个综合素质高一些的,毕竟我们是科考不是旅行。还有两个名额,是我为你妹妹天雨争取来的。”
  “怎么是两个名额?”
  “令妹在百花楼是头牌,专有个女孩负责她生活起居,你们中国人叫丫鬟是吧。赎令妹时,她明确要求把这女孩一同带走,为表诚意,就多花了点代价一并赎出了。”
  “你是说那丫鬟也跟去么?”
  “是的,考虑到队中只有令妹一个女人,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我费劲口舌才争取了两个名额。这一切都是看在您面子上。”他开始打感情牌。
  “我怀疑我妹妹不肯去,毕竟那么远的路,多不方便。”
  “这您不必担心,我们会处理。如果今天您没事,就出去找随员吧,月薪十元。我敢保证,这会是整个申城最高薪酬,所以一定选个自己满意的。”藤本一直保持着微笑,不过可能因为我已签了合同吧,言语中已隐隐透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离开孙奎房间我回房待了一会,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东瀛人虽打着中日合作的招牌,但谁知要搞些什么勾当?盗买文物是轻的,实际情况绝没这么简单。而且队伍成员就像闹着玩似的,除了藤本毅外没有一个人有专业知识或相关经验,孙奎那种烟鬼平日走路都喘,怎么会被选中?我越想越不对,心头冒出一个字:跑!但自己跑没意义,我得带心上人一起走。
  现在天雨自由了,我的积蓄也没动,为什么不带一起她回京城呢?她现在对我没感觉,可以先住我家,慢慢培养感情,而且她母亲据说也在京城。想到这里我再也待不下去,直接下楼去找她。
  我在门口敲了半天,她才把门打开,见是我,冷冷地走了回去,一句话都没说。我满腔热情顿时消失一半,可既然来了,怎么也得把我的想法和她说一下,不过见她这态度估计是完了。
  “天雨姑娘,昨晚睡得好么?”我鼓起勇气问,心想你这辈子也没住过这样的房间吧。
  “还好。”她轻启朱唇,惜字如金。
  搁平时我可能早就转身走了,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话说完。“昨天东瀛人找我了,要组建队伍去西域收购古物,顺便科学考察,名单里也有你。说实话我没想去,东瀛人不会做什么好事的。你想去么?”
  “嗯。”她点了下头,也不知道是想还是不想。
  “如果你不想去,我现在多少有点积蓄,我想带你一起回京城。如果你没地方去就先住我家里,我想办法为你寻母,你看可以么?”我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把自己的打算全说了出来,在满汉楼她说过,只要把她赎出来,她就会“此生不负”的,所以这番话不算唐突。
  “心领了,我不去。”她垂着长长的睫毛淡然回答。
  我得承认,她声音虽然冰冷但还算有礼,不过我明白,这六个字等同于:你他妈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凭你还想带我走?你算什么东西?给本姑娘提鞋都不配!快滚吧!
  瞬间,屈辱,愤懑接踵而至,将我紧紧钉在地上,动弹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绝望地问:“你留在这里有什么打算?”
  她抬头一笑:“不劳公子费心。”
  “甚好,你多保重。”我咬牙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后扭头逃走,她当然不会说再见。
  我恨恨地想:好,天雨,尽管你是私生,尽管你身在青楼,但我还算你高贵。你的确出身比我好,你模样美,你会唱曲儿,我何风生来没这个福分,我要不起却还舍得起。申城那么多才俊,你随便选就是了,和我再无关系。
  回到房中,我开始收拾东西。其实天雨对我的态度哪怕稍好一丁点,我都舍不得走。虽说她不是我直接赎出的,但也是我答应了东瀛人的条件,她才得以恢复自由,怎么现在我连路人都不如?
  在还没崩溃杀人之前我还是赶紧走吧,回京城去,什么衣锦还乡,什么封妻荫子通通他妈的滚蛋吧。至于我走后东瀛人把她怎么样,是卖回百花楼还是直接弄死都好。
  我东西不多,一股脑塞进皮箱,准备出门去码头坐船。这时孙奎推门闯了进来,见我拎着皮箱,呲牙一笑道:“兄弟收拾得真快,没事,后天才出发。我来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心如死灰,哪有心情搭理他,可毕竟相处一年多,还得给点面子。况且如被他得知我准备跑,他一定会报告藤本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挤出一丝笑容有气无力地问:“什么好消息?”
  “天雨姑娘也答应和我们一起去啦!这你得感谢藤本先生,他好说歹说……”孙奎忽然发现我情绪很低,忙问:“兄弟你怎了?谁惹你了?”
  我忙解释道:“没,我挺好的,可能没睡好吧。她一个女人其实也不太适合跟着去,我看还不如留在这里。”
  孙奎小眼圆睁:“你难道不想让她去?你放心把她一个人扔在这?”
  “不是不想,是无所谓。”我如实回答。
  “你走了,她一个人在哪待?我可问了,她那房间是汇中最好的,还能一直住下去?离了山崎社保护,不怕百花楼再找上她?那帮玩意可什么都做得出。”
  “那就找上吧,横竖和我没关系。”我再也装不下去,拎起皮箱往门外走。
  “你做什么去?”孙奎拉住我的手警觉地问。
  “我去找人啊,不是要我找随员么?”
  “那你带皮箱做什么?”他一点不傻。
  这问题把我难住了。如果是找人,的确不该带上全部家当。当然我完全可以不管他一走了之,他愿意跟谁说就跟谁说,大不了一枪打死我。可他平时待我不错,实在不忍心让他难堪,便讪笑着把皮箱放下,“我想着后天就走,先去把房钱算了也好。”这借口我自己都不信。
  “嗨,房钱人家山崎社早就结完了,还用咱出?”孙奎居然相信了。他把皮箱从我手中接了过去,猫腰塞回桌下,“后天才走,不急。这一年你也没怎么出去过,哪哪不认识,我陪你一块去。”
  “不必了,孙哥你忙,我自己去就行。”我失魂落魄地说,他说了声好就走了。
  可我却不知接下来这出戏该怎么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