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箱金条

  我年纪尚轻,不知道留个万儿是什么意思,于是蹲下来用手拍着他的脸问:“打麻将么?留几万?”他见我凑过来忙向后一躲,晃着脑袋说:“不留也成,也成。俺是齐鲁泉城赵三,这几个是跟我一起走海的兄弟,阁下是?”
  “我是你爸爸。”我冷冷地说。赵三听我骂他,脸上一红就要发作,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穷横的资本了,重重叹了口气对周围几人说:“走他娘的吧,还嫌不够丢人么?”
  几个汉子听大哥发话,都挣扎着站了起来,乖乖将怀中金条放回桌上。赵三还是爬不起来,估计肋骨断了几根,被几人硬拖了出去。最后出门的汉子还把舱门小心关上了,估计是怕我追出去。
  听他们脚步声远了,我过去把门重新锁上,一颗心才放下来。其实刚才和他们动手全凭气血之勇,那几人又不想出人命才侥幸取胜。
  我喘了一会儿,才将胖男从地上扶起,他实在太重了,我用尽浑身力气才把他拖到床上。他皮糙肉厚没什么大事,只是吓得不轻,躺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惊魂未定地问:“他们都走了?”
  “走了,”我回答,“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费力地坐了起来,忽然放声大哭,边哭边说:“小兄弟今天多亏了你啊,要不哥哥这条命就搭在这儿了。哥哥这是不能下床,要不说啥也得给你磕一个!”
  “没事就好,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这是应该的。”我安慰道。
  “兄弟啊,我姓孙,叫孙奎,就是咱津门人。我爹孙大海在津门也算有点面子。”他迫不及待表明身份,想多少挽回点面子。见我没说话,他接着说:“我爹和黎元洪私交很好,凭这层关系给我在军队里买了个团长干。现在南面闹事,把老子的部队拉到申城去了,谁知那边没钱,欠饷严重,几个排长要造反。我没招儿啊,只能回京城要钱。求爷爷告奶奶弄来这十几根金条准备回去发饷,谁知竟遇到了海匪。幸亏我平日积德行善没少做好事,才能遇到你这小英雄出手相助。啥也不说了,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原来他是军人,怪不得有枪和军装。
  他说话时眼神飘忽不定,让我感觉很不真实,不过无所谓,真假和我没关系,我也没什么兴趣。他见我还是不说话,又道:“小兄弟,大恩不言谢,你救了我的命,我不报答还是个爷们么?现在天下大乱,正是男人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你就跟着我干吧,保你以后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对了小兄弟你高姓大名啊?”
  “小弟姓何名风,京城人。”我如实回道。
  “何风,和风细雨,好名字好名字。怎样兄弟,和我干不?”他满脸期待地问。
  我这次出来就是要成就一番事业的,但到了申城怎么起步自己还没想好。孙奎为人虽然粗鄙,但毕竟有一定实力,便动了心。
  他见我还在犹豫,又劝道:“何兄弟,你救我一命我绝不会亏待你。跟我干几年,也混个团长当当,多威风。这年头,有多少钱也比不上手里有枪。你们京城有几个大户,老太太(指慈禧)在的时候多威风,恨不得把四九城买下来,现在咋样,全完!”
  他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话说到我心坎里了,于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孙大哥不嫌弃,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见我点了头非常开心,从桌上拿了根金条给我,我不要,他非让我先拿着,说是工钱。我推辞不过,只好先收了。心里颇为得意,暗想王家拳没白学,赚钱这么容易,这金条不知要卖几千斤牛肉才赚得出来。
  孙奎虽是军人,胆子却极小,除了去厕所外一步不敢出舱。在舱里也时刻攥着手枪,每日饭食都是我帮他带回来吃,生怕赵三等人来寻仇。
  不过很奇怪,我再没见到赵三和他的同伙,难道跳海跑了?不过我并不关心,也不怕他们再来找我。
  三日后,轮船终于平安到达申城码头。虽然我自幼在京城长大见过热闹,但和申城一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感觉一个是五十年前,一个是五十年后。
  孙奎轻车熟路地带我来到了公共租界区,住进了一家名叫汇中饭店豪华旅馆。
  我出娘胎以来第一次来到如此现代化的地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只跟在孙奎的后面。旅馆里一半都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还有些说日语的东洋人,中国人反而很少。
  孙奎自己开了间大套房,在旁边为我开了个单间。他对我说眼下队伍现在正在训整,归申城地方管,他去也没啥事做,先在这住一段时间,等训整结束后,我们再去军营。
  于是我们俩就在汇中饭店住了下来,一天天屁事没有,就在旅馆里干呆着。我虽然很想出去逛逛,但毕竟拿了孙奎的钱,不好擅自行动。
  没过几天,孙奎好吃懒做的本性便显露无疑:上午自己去大烟馆舒坦,一抽就是半天;下午回饭店睡觉,晚上又出去吃喝跳舞,半夜才回来,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他有时也会带我一起去吃饭,对人说我是他的副官。我知道这是为了在朋友或女人面前显得自己体面,也就默认了。
  孙奎虽说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但对我还算大方的。不仅平日吃穿用度不用自己花钱,每月还给二十块现大洋。我没什么花销,对灯红酒绿的生活也毫无兴趣,就把钱统统存进交通银行,打算将来交给父母,报答二老养育之恩。
  我以为军队训整会很快结束,每日憧憬着军旅生涯。孙奎却毫无要走的意思,仍过着寄生虫一样的生活。听人说汇中饭店是租界数一数二的奢华旅馆,房钱非常昂贵,但他根本不心疼,就像钱不是自己的一样。
  时光荏苒,转眼就在申城住了一年多。期间确有些穿军装的人来找过孙奎,每次会面他总是神神秘秘地避开我。不过我这人天性淡泊,对他的生活完全没有兴趣。
  后来又有几个穿便装的人来找他,一见面就点头哈腰的,一看就是东洋人,我这才警觉起来。
  这时东瀛对中国已是虎视眈眈,社会上都传言北洋政府已和东瀛缔结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密约(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二十一条),我年纪虽小却深明民族大义,卖国的事情我是绝不参与的。不过孙奎说那几人只是江南人,讲礼貌而已,并不是东瀛人。我自然不相信,正告他,若和东瀛人混到一起我马上就走,他忙说绝无此事,却一脸慌乱之情。
  几天后他告诉我要一人回津门,过些日子再来。我巴不得自己清静些时日,高兴地送他去了码头。码头上人非常多,本想将他送上船再走,他却让我先回去,自己提着两个大箱子走了。我心下疑惑,躲在人群中偷偷观察。
  孙奎上船后并未进舱,在站在甲板上四处张望。不一会儿,之前看到的那几个疑似东瀛人也上了船,孙奎一见几人忙跑过来握手,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
  见此情形我叹了口气,心想他若真的和东瀛人搅到一处,我马上离开,绝不趟这浑水。
  十多天以后他兴冲冲地回来了,随身只带了个精致的红木箱子。我以为他对我说做了些什么,可他却什么都没说,我也不好主动过问。
  当晚他带着小木箱独自出了门,正常说他晚上出去一般会叫上我保护他,可这次却只身出行,而且连声招呼都没打。
  他做什么我不想知道,也懒得知道,只是不要损害国家就好。我只想早日参军,在战斗中建功立业,衣锦还乡迎娶王府中那小丫头。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我房中,小心地反锁了房门,将他从津门带回来的木箱放在桌上,满脸堆笑地说:“兄弟,哥哥这一年来对你如何?”
  “很好啊,孙哥很照顾小弟,小弟无比感恩。”我淡淡地回答,心里面揣测着他接下来的话。
  “哥哥也信得过你,”他边说边打开木箱,密密麻麻的全是金条,足有上百根。我虽在王府长大也从没见过这么多金子,估计能在京城买下一座大宅院了。
  孙奎得意洋洋地对我说:“只要你一心跟着我,别的我不敢说,荣华富贵是有的。看见没,这就是哥哥这半月来的收入。”说完,他捏出一根出来,贪婪地看着,絮絮叨叨地说:“有钱就是好啊,你看这地儿,遍地山珍海味,遍地娘们,没钱谁理你呢?别看我其貌不扬,谁见了我不敬着,那可他妈不是看我,是看这玩意儿!”
  “这钱是哪来的呢?”我装出一副羡慕的样子,其实就是配合一下他的情绪。
  他警觉地看了我一眼:“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这么多钱放我那不行,认识我的太多不安全。也不能存银行,留账底,你先帮哥哥保管着。”说完满脸期待地望着我,脸上的肉微微颤着。
  “好,那就放我这吧,”我点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