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宋仁义

  一路出了大营,向西奔走了半个时辰才停下,宋仁杰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地上,用火石火镰点燃,那物顿时喷出一道浓烟扶摇直上,在夜空炸开久久不散,看来就是他口中的七星焰了。
  叔侄二人如临大敌,一言不发,我同他们也没话,只默默地把玩着手中古剑。等了约有半个时辰,黑水城方向传来马蹄声,听声音只有一匹马,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经来到我们面前。
  马上一人高举火把,白衣胜雪,在夜色中甚是扎眼。眉眼和宋仁杰极像,想必就是哥哥宋仁义。不过宋仁杰面带几分邪气,他却一身正气丰神如玉,中原人物果是不凡。
  三人跳下战马,宋仁义面无表情地给二叔侄人施了一礼,却没说话。宋怀玉以长辈口气教训说侄儿你粗通阴阳,必知成吉思汗是万年一遇的不世英雄,帮不帮他都要称雄天下。然后又啰里啰嗦说了一番大道理,无非是你不要逆天而行,凭一己之力是阻止不了历史车轮滚滚前行的,赶紧弃暗投明之类的话。
  宋仁义回答说他也知成吉思汗是天之骄子,定会成就一番大业。但实不忍见亿万生灵因他无辜受戮,而且他和他的子孙注定还要残杀更多的人,所以就算是逆天也要阻止。
  宋怀玉又劝他,这是众生临劫也没办法,希望他归降大汗,借蒙古之力光大七星门,搏个封妻荫子才是正事。
  宋仁义呸了一声说你们早不是七星门人,千万别玷污这三个字,若有本事就来破城,说完上马要走。见他出言相辱,宋仁杰怒不可遏,暗抬右臂,一道金光向宋仁义射去,正是在大忽力革台上用的袖弩。宋仁义看都没看,凭声音就把弩箭接在手中,对仁杰一笑道:“弟弟,你这把弩还是我给你做的,别拿出来别现世了。”说完把小箭掷在地上打马而去。
  宋仁杰自知远非哥哥对手,羞得面脸通红,扭头命令我:“塔拉兄弟快上,杀掉这个大汗的对头,有他在黑水城万难攻破!”
  我虽万分敬佩宋仁义这金钱威武都不能打动的人品,但是什么角色唱什么戏,他人再好也是敌人,就这么放他回去不知要额外付出多少代价才能破城,便拍马追了过去。
  他听到身后马蹄声响,勒住马回头看着我,脸上毫无惧色。我不敢正视他大义凛然的眼神,低着头挥剑就上,他也抽出佩剑相迎,与我战在一处。
  他的剑招和宋仁杰一模一样,华丽而繁复,实用性不强,想来是七星门用来强身健体的。可这剑法在我面前有什么用?开始还算攻守有度,十几招后便完全落在下风,苦苦支撑了。
  他又奋力挡了几下,觉得无法胜我,便叫了声小心,抬手一次甩出三支袖弩向我袭来,速度远比他弟弟的快。多亏他事先出言提醒,我奋力连荡两箭,第三支却直奔面门而来,看来前两箭只是陪衬,这支箭才要命。无奈只能向后仰倒,平躺在马背上躲了过去,这是蒙古人基本的马上技巧。
  见夺命三箭伤不得我,宋仁义情知今晚万难脱身,脸色微变,咬牙又向我冲来。宋仁杰在一旁发狠道:“塔拉兄弟,机不可失,快杀此人!”我暗想他可是你亲哥哥,你的心怕是比乌云还要黑,宝盖公主怎么会跟了你?不过他说的也对,今晚一定要为大汗除去此人,否则遗患无穷。
  我们又过了几招,他见取胜无望,虚晃一剑要跑。我知他马快怎能给他机会,刷刷快进两剑缠住他,他叹了口气舞剑又战。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数十个黑影向我们疾奔而来。
  宋仁杰叫了声不好,对宋仁义道:“不让我们带人,你倒带了帮手,果然是我的好哥哥!”没等宋仁义开口,黑影已蜂拥而至,为首一人浓眉大眼,狮鼻阔口,手提两柄大锤,样子极是雄壮,正是日间在城上的主将李黑虎。其余诸人黑甲裹身,刀枪并举,将我们团团围住。
  李黑虎恶狠狠地看了我们一眼,扭头对宋仁义道:“宋贤弟夜半出城,黑虎实放心不下,特引兵前来相护。”说的竟是汉语,看来他十有八九也是汉人。
  宋仁义微微一笑道:“李将军,仁义既决心为报效大夏,定无二心,将军不必相疑。”
  见他一眼看穿自己此行的目的,李黑虎满脸通红,干笑两声道:“若非你融铅固城,黑水城如何抗得过今日,黑虎岂敢相疑,实为接你回去才冒险出城。”说完纵马来到我面前,看着我的服饰道:“小小千夫之长有何本领,你黑虎爷爷让你脑袋开花!”言罢高举双锤向我砸来。
  见他动手宋仁义忙道:“将军且慢!”李黑虎收住双锤,疑惑地看着他。宋仁义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圆球道:“此人剑法诡异多变,将军万金之体何必履险?我自有妙物伏他。”说完挥手示意夏兵散开,用力将手中黑球向我掷来,我不知是什么东西,手中古剑一抡,一声轰响居然炸了,烈火骤起浓烟滚滚,我脸一热什么都看不清。
  这一炸惊了胯下战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后跑去,我脸上烫极不敢睁眼,伏在马背上任其狂奔,身后还有两匹马紧紧跟随,不知是李黑虎和宋仁义还是宋怀玉叔侄。
  疾驰了一刻钟左右,我感觉脸上稍好些,睁眼一看已奔回大营之中。身后二人正是宋氏叔侄,不知为何李黑虎并未追来。三匹马都是大汗营中的宝马,带着我们穿营过寨,直接将回到了大汗金帐外。此时已是深夜,帐外护卫已撤去半数,见了我们三人都一脸惊愕,我先跳下马背,通事闻声从帐内走出,见到我也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大汗要我们进去。
  我们三人随他进入金帐,成吉思汗并未入睡,靠在厚枕上闭目养神。一个高鼻深目,身着纱衣的美艳女子偎在榻上为他捏腿,看模样应该是西征时掠来的美女。拖雷王子坐在榻前,察哈台却不知去向。
  “你们怎么成了这样子?冲撞到父汗怎么办?还不滚出去收拾一下!”托雷见我们进来,劈头盖脸斥道。成吉思汗一摆手,他马上闭口,我们三人跪伏在地为他请安。
  成吉思汗费力地半坐起来,那西域女子将厚枕垫在他背后,微睁双目,见我们的样子也是一愣,用金石一样的声音问:“人带来了么?”
  宋怀玉紧张地磕了几个响头,把宋仁义不肯归顺,还引来李黑虎欲害他们叔侄的事说了。实际情况是李黑虎以为宋仁义变节才追杀出来,不过这等末节也不必细表。
  大汗听罢双眉紧蹙,用狮子一样的声音低吼道:“天神作证,我必活剐此人!”然后用锐利的目光瞪着宋怀玉:“可有破城之策?”
  宋怀玉吓得魂不附体,诚惶诚恐地回答说有,只是需从千里外运硝石过来,他们用术提炼毒汤,然后将圆石挖空注入毒汤,再轰城墙定会成功。大汗虽不懂化学,但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才略展眉头,缓缓道:“给你们二人十天时间,若能破城我重重有赏;超过十天,黑水城我不要也罢,你们必死。”
  他的每个字都有无限威严,叔侄二人磕头如捣蒜,不住说着吉祥话,大汗不耐烦地摆摆手把我们赶了出来。
  到了帐外我才发现叔侄二人面如黑漆,帽子早不知去向,头发根根竖起,只有三分像人,怪不得人人惊诧。宋怀玉重重叹了口气道:“仁义真是个好孩子,以黑烟弹放我们走,否则我们已命丧当场。”宋仁杰低头拢着头发并没说什么。
  我先把二人送回营寨,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竟在宋仁杰帐外看到了宝盖公主,这么晚她还不休息,一直站在外面等候宋仁杰归来。我心中一沉,暗想怪不得这几日没见她,原来已住在宋仁杰帐中。
  两人一见面就紧紧搂在一处,全然不顾一旁的宋怀玉和我。宋仁杰贪婪地在宝盖身上摩挲着,又在她脸上亲了两下,用蹩脚的蒙语说:“刚才好险,差点死,死掉了,那便看不到我的珍珠了。”宝盖爱怜地抚着他被熏得黢黑的脸,柔声道:“我一直在为你祈福,我知道你会平安的。”
  见他们爱得如此炽烈忘我,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心如刀绞。作为一个有血性草原男儿,我或许该一剑将二人头颅砍下,可我不能这么做,也不想这么做。
  出征前无论是伊尔汗还是宝盖自己都承诺她会嫁给我,这一切宋仁杰也应该清楚,可这对男女全然不顾金子般的诺言,居然当着我的面如此亲热,天下还有更无信无耻之事么?
  我失魂落魄地摸回自己帐中,乌里真已把床榻收拾妥当,坐在床前等我回来。她见了我的样子大吃一惊,忙问怎么了,我取来镜子一看顿时傻了,自己一张白脸已变成黑红色,眉毛秃了,头发也焦了半边。心想反正自己是个可怜可笑之辈,这副模样倒合适,嘿嘿冷笑一声倒头便睡,衣服都没脱。乌里真见此情形不敢多问,默然为我盖好被子,吹了灯,轻手轻脚地摊开被褥睡下了。
  我怒气难消自是睡不着,心想乌里真虽只是个金国奴隶,但男女有别,我不敢有一丝轻薄之举,而宋仁杰和宝盖没有任何名分,却明目张胆地苟且一处,他们还算是人么!我越想越气,脸上也热辣辣地疼,翻来覆去直到天明方睡了片刻。
  第二天一早,监军闯进来找乌里真,要把她带走。我拦住他问做什么去,监军回答大汗有令,所有金国奴隶都去攻城。我一听这不让他们送死么?一把将乌里真拽到身后,告诉他别人不管,她不能去。监军一下被激怒了,恶狠狠地瞪着我道:“你这塔塔儿奴才,要为这条金国母狗抗命么?”
  我抽出伊尔汗赐我的金刀冷冷地说:“有胆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