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老摊贩受欺负 少公子要相助
蒋超东扯西扯的问了一阵,心里半信不信,遂早早安歇。第二日一早起来,梳洗完了,问明了太极陈的住处,遂把所备的四色礼物带着,径投陈宅而来。
顺着大街往南,走出不远,果然见这条街非常繁盛。往来的行人见蒋超这种形色,多有回头注视的。因这陈家沟虽是大镇,却非交通要道,轻易见不着外县人的。走到街南头,路东一道横街;进横街不远,坐北朝南有座虎座子门楼。虽是乡下房子,可是盖得非常讲究。蒋超来到门首,只见过道内,有一两个长工,正在那里交谈,蒋超觉得这房子跟店家所说陈宅座落格局一样,遂走上台阶,向过道里的长工们道声辛苦,请问:“这里可是陈宅?”
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长工,站起来答话:“不错,这是陈宅,你找谁?”
蒋超道:“我姓蒋名超,直隶广平府人,特来拜望陈老师傅的。陈老师傅在家么?”一面说着把所带的礼物放下,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帖,拱了拱手,递给长工。
那长工把名帖接过去,看了看,一字不识,向蒋超说道:“老当家的在家呢。”
一个年轻的长工在旁冷笑道:“老黄,你又……你问明白了么?”
蒋超忙抢着说道:“大哥,费心回一声吧。”
长工老黄捏着那张名帖,走了进去。等了半晌,老黄红头胀脸的从里面走出来,手里仍然拿着那张红帖,来到蒋超面前,丧声丧气的说:“我们老当家的出去了,还你帖子吧。”
蒋超一怔,忙拱手问:“老师父什么时候出去了?”
老黄道:“谁知道,他走也不告诉我,我哪知道啊!”
蒋超说:“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
长工把帖子塞给蒋超:“不知道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情,你留下话吧。”说着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拿起旱烟袋来,装烟叶,打火镰,点火绒,噘着嘴吸起烟来。
蒋超揣情辨相,十分惆怅。只是人家既说没在家,只好再来,遂陪着笑脸道:“倒没有要紧的事,我是慕陈老师的名特来拜望。劳你驾,把名帖给拿进去。这里有我们家乡几样土产,是孝敬陈老师傅的,也劳驾给拿进去吧!我明天再来。”
那长工老黄翻了翻眼说道:“你这位大爷,怎么这么麻烦!不是告诉你了,没在家,谁敢替他作主!你趁早把礼物拿回去,我们主家又不认识你!”
这一番话把蒋超说得满脸通红,不由面色一怔,说道:“不收礼也不要紧呀!”
那个年轻的长工忙过来解说:“你老别过意,我告诉你老,我们老当家的脾气很严,我们做错了一点事,毫不容情。听你老的意思,好像与我们老当家的不很熟识,这礼物你拿回去,等着你见了我们当家的,你当面送给他。我们一个做活的,那敢替主家收礼呢?”
蒋超一想,也是实情,这礼物只好明天再说了,举着名帖,复对长工说道:“在下这张名帖,还求你费心!”
长工将手一摆:“这名帖也请你明天再递好了。你老别见怪!”
蒋超只好回转店房,心想:“难道这么不凑巧?他一定是不见吧!但是他就是拒收门徒,他还没见我,怎知我的来意呢?”无精打采,在店房中闷坐了一会,便想叫店伙来,再打听打听这个陈永平的为人。偏偏店里很忙,店伙没功夫跟他谈。直到午饭后,蒋超才叫来一个店伙,说到这登门访师,陈永平人未在家,礼物没收的话。
店伙道:“这位陈老师父可不太容易投拜。我们这一带的人差不多全好练两下子,只因当初匪氛闹得很凶,各村镇都有乡防,哪个村镇都有几处把式场子。自从这位陈老师傅出了二十多年门,回来之后,一传出这种太极拳的武术来,谁也不敢再这里铺场子了,全想着跟他老人家学一两手。只是谁一找他,谁就碰钉子。两个字的评语,就是‘不教’。从前也有那看着不忿的人,就拿武术来登门拜访,只是一动手,没有一个讨得了好去的。人家骄傲,真有骄傲的本领呢!后来渐渐没有人敢找他来的了。可是我们这陈家沟,从此以后,也就没有出过一回盗案,连邻近几十个村庄也匪氛全消,这足见人家的威望了。这一班闯江湖吃横梁子的朋友,固然全不敢招惹他;可是练武的同道,也都不愿意交往他,他就是这么乖僻!”
蒋超道:“这么说,难道他一个徒弟也不教吗?”
店伙道:“那也不然,徒弟倒也有,据说全是师访徒。他看准了谁顺眼,他就收谁;你要想找他,那可准不行。”
蒋超听了,不禁皱眉。店伙又道:“你老多住一两天也好,我们这里是三六九日的集场,明天就是初九。这里热闹极啦,你老可以看看。”
店伙出去了,蒋超非常懊丧。
第二日天才亮,就听见街上人声嘈杂,车马喧腾,蒋超知道这定是赶集的乡人运货来了。自己也随着起来,店伙进来打水伺候。
吃过早点,怅然出门,到店门外一站,果见这里非常热闹,沿着街道尽是设摊售货的,其中以农具粮食为大宗,各种日用零物,果物食品,也应有尽有。蒋超略看了看,回身进店,想了想,换好衣服,仍是提着礼物,带着名帖,再奔陈宅。
这条街上,因为添了临时赶集的摊贩,来往的乡人又多,道上显得拥挤,不时还有路远来迟的粮车、货车,一路吆喝着进街。街道本窄,就得格外留神,一不小心,便要碰人了,踩了地上的货摊。“借光,借光”之声,不绝于耳。
蒋超将手中的四色礼物包,高高的提着向前走。走出没多远,街道更形狭窄了,两边尽是些卖山货的,卖粗磁器的,和特产、铁器的。
正走着,突然从身后来了一头小驴,驴颈上的铜铃哗朗朗响得震耳。蒋超忙侧身回头,往后一看,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新剃的头,雀青的头皮,黑松松的大辫子盘在脖颈,白净净一张脸,眉目疏秀,穿着一深紫花布裤褂,白布袜子,蓝色搬尖鱼鳞大掖根沙鞋;左手拢着缰绳,右手提着一根牛皮短鞭子,人物显得很有精神。
这一头小黑驴也收拾得十分乾净,大呢坐鞍,两只黄澄澄铜镫。在这么人多的地方,这驴走得很快,很险,但是少年的骑术也很高,在这铃声乱响中,闪东避西,控纵自如。那前面走路的人们也竭力地闪避着,眨眼间,小驴到了蒋超的身旁。
蒋超慌忙往旁边一闪,手提的东西悠的一甩,碰着驴头,险些撞散了包。蒋超说道:“喂!留点神呀!”一语未了,少年的驴猛然一惊。少年把驴一带,躲开了蒋超这一边,没躲开那一边,小驴将靠西的一个卖粗磁的摊子踩了一蹄子,摆着的许多磁盆磁碗,希里花拉,碎了好几个。卖磁器的是个年约四五十的庄家人,立刻惊呼起来。这一嚷,过往行人不由得止步回头。
那骑驴的少年立把缰绳一带,驴竟窜了开去。卖磁器的老头子站起来,一把捋住了驴嚼环,大嚷道:“你瞎了眼了,往磁盆子上走!我还没开张呢?踩碎了想走?不行,你赔吧!”
少年下驴,凑到卖盆子的面前道:“踩碎了多少,赔多少,瞎了眼是什么话?可惜你这么大年纪,也长了一张嘴,怎么净会吃饭,不会说人话呢!”
卖磁器的红胀着脸,瞪眼道:“噫!眼要不瞎,为什么往我货上踩?饶踩坏东西,还瞪眼骂人?哼,少赔一个小钱也不成,我这是一百吊钱的货!”
少年气哼哼说道:“踩坏你几个盆,你就要一百吊钱?你不用倚老卖老,这是官道,不是专为你摆货的。许你往地上搁,就许我踩。我不赔,你有什么法你使吧!”
那老头子恶声相报道:“你不赔,把驴给我留下!小哥儿,你爸爸就是万岁皇爷,你也得赔我!”
少年见这卖磁器的捋住驴嚼环撒赖,不禁大怒:“想留我的驴,你也配!”把手中牛皮鞭子一扬道:“撒手!”
老头子把头一伸:“你打!王八蛋不打!”一言未了,吧的一下,牛皮鞭抽在老头子手腕子上,疼得把嚼环松开,大叫道:“好小子,你敢打我?我这条老命卖给你了!”两手张开,往前一抓,向少年的脸抓来。
少年把左手缰绳一抛,一斜身,“金丝缠腕”,把卖磁器的左胳膊抓住,右手鞭子一扬,喝叱道:“你撒野,我就管教管教你!”吧的一鞭子又落下去,卖磁器的怪叫起来,吧的又一鞭子。
突然从身后转过一人,左手往少年的右臂上一架,右手一推那老头子,朗然发话道:“老兄,跟一个做小买卖的……这是何必呢?”
骑驴少年没想到有人横来拦阻,往后退了一步,方才站稳。那卖磁器的也被推得踉踉跄跄,退出两三步去,让一个看热闹的从背后搡了一把,才站住了。
少年一看,推自己的是一个年纪很轻,模样很文雅的人,穿着长衫,说话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手底下竟很有几分力气,不禁蓦地一惊,脸上变了颜色。
这个路见不平,出头劝架的,正是入豫投拜名师,志学绝艺的蒋超。蒋超正为这位少年策驴疾行于狭路人丛中,心中很不以为然。纷争即起,行人围观,不禁惹起了路见不平之气,触动了年轻好事之心,立刻把手提的礼物,往一个卖土布的摊子一放,说了声:“劳驾,在你这儿寄放寄放。”也不管卖布的答应不答应,竟自抢步上前,猛把这少年的胳膊一拨,挺身过来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