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忆
孟如夏离开父亲的书房便径自去了兄长的房间。为熟睡的兄长掖好被子，关好门窗便回了闺房。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了好久都不能入睡。回想父亲刚刚在书房的样子，孟如夏有些焦虑、有些彷徨，她开始害怕。因为不知何时，父亲已到了垂暮之年，再加上近年来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孟如夏开始有些忧心。她不清楚自己能否在父亲手中接过孟家的担子，独自一人接管孟家和济慈堂，同时还要照顾兄长。虽在幼年之时便知道这是她出生的使命，虽然平日里父亲不会严格的要求自己，但她心里却很清楚自己身上肩负着什么。所以自小她便要强的很，随着父亲学医问诊，又学着如何操持家事。所以她并没有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的童年，她的童年里并没有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有的只是医术针灸，账簿算盘。父亲从不会对自己提出要求，但心里对她还是有一定的期许，所以专门为自己请了私塾先生，教自己读书认字和学习兵书。孟如夏清醒的意识到孟家交到自己手中的日子不远了。她要坚强，她要勇敢，娘亲不在了，父亲为了他们兄妹又没有再续弦，所以她要肩负起孟家女主人的职责，她要勇敢的面对将来，努力协助父亲。下定决心后的孟如夏便缓缓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又回到了幼年时的景象：立春的四月初十，父亲牵着自己和兄长的手来到了街角的梨树下，父亲深情的望着梨树久久不语。这时，兄长却对着梨树傻呵呵的笑着，嘴里还一遍一遍的唤着娘亲。孟如夏有些费解的望着兄长，心里甚至有些不悦，她觉得兄长真的是傻，居然对着一棵梨树唤着娘亲。孟如夏斥责道：“哥哥，你是傻嘛！明明就是棵树，你却唤它娘亲？！咱们娘亲在我出生之时便去世了，难道你连这都不记得了？”兄长并没有理会孟如夏，依旧对着梨树傻呵呵的唤着。孟如夏有些恼了，便想上前推搡哥哥，这时，久久不语的父亲抱起了她，另一只手抚摸着兄长的头，对孟如夏道：“如夏，如浩唤的没错，这就是你娘亲。为父从未告诉过你你娘亲的事情，虽然你在他人口中得知，你娘亲是在你出生之时去世的，但你却从不知你娘亲是什么样子的吧！今日为父就给你们兄妹讲讲你们的娘亲。”父亲抱着孟如夏坐在了梨树下的石凳上，又把兄长揽入怀中，宠溺的看着这双儿女，然后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那年，为父正当而立，继承了祖上的医术，从你祖父手中接管了济慈堂。上门提亲的人也开始络绎不绝，你祖母便在这其中千挑万选的择选了你娘亲。那时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因为你外祖父曾在朝为官，又娶了身为格格的你外祖母，你祖母又与你外祖母是闺中密友，双方便提议结成良缘，两世交好。初见你娘亲便是在大婚当日，挑起喜盖的一瞬间为父着实被你娘亲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了，真是应了曹植的那首诗：’翩若惊鸿，婉如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从那以后为父便与你娘亲相敬如宾，相亲相爱。你娘亲是个大家闺秀，也甚是贤惠，府中大小事务，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把为父也照顾的甚好。成亲一年后，你娘亲便生下了你兄长，取名浩字。你兄长出生不久便染上了天花，为父和你祖父用尽毕生所学，寻遍名药，才救回了你兄长一条性命。但因为高烧不退，你兄长烧坏了脑子，才变得如今这般模样。你娘亲因此事伤心自责了很久，抑郁成疾伤了身体。宫里的御医前来问诊，嘱咐你娘亲往后不可再生儿育女，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你娘亲因为你兄长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加上又听了些闲言碎语，心里觉得甚是愧对为父和孟家，于是在你兄长五岁之时便又不顾安危的怀上了你。她经常对为父说，希望再有一子或一女，即使我们以后不在你兄长身边也能有个陪伴和照料他的人，这样我们就能安心了。虽知道这样的做法对于未出生的你是很不公的，但为人父母的心，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理解的。你出生那天正是立夏，你娘亲生了你一天一夜，县里的产婆都被叫来帮忙接生，可看到这种情况又都束手无策，情急之下你祖父想要效仿华佗，于是命产婆抛开你娘亲的肚子把你给拿出来，可无人敢做这样的事情，眼看你和你娘亲危在旦夕，为父拿着匕首便冲进了产房，抛开了你娘亲的肚子把你拿了出来，你娘亲也因此流血过多身亡。为父时至今日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记得你娘亲的神情，记得你娘亲最后叮嘱我的话语，记得第一眼看到你时的样子……”说到此处，父亲的神色有些黯然，幼时的我清晰的感觉到了父亲的悲伤、无奈。“你娘亲难产而亡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砀山县，有那多舌之人便出来大做文章，说你娘亲是天煞的孤星，专门来着世上讨债，无儿女之福，只要招惹便会祸降其身。不明事理之人便跟着以讹传讹，越说越离谱。还未从你出生的喜悦中缓过神儿来，便开始置办你娘亲的丧事。你祖父听闻传言后，又加之你兄长之事，对其是深信不疑，府里的几位族长也甚是忌讳。于是在你娘亲下葬之时便坚决反对你娘亲入我孟家祠堂，说是会给孟家后代招来祸事。为父极力反抗，却也无能为力。于是便偷偷的请人将你娘亲安葬在了此处，然后又在这上面种了棵梨树，因为你娘亲生前很是喜欢梨花。唉……为父懦弱，不能护你娘亲周全，让她受尽了委屈，就连死后也未能让她安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守与她最后的约定，照顾你们兄妹，守护你们周全。为父迄今都记得你娘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今生无悔，无怨，无恨……”说到此处父亲哽咽了。“为父并不期盼我们孟家儿女有所作为，只期望你们兄妹可以相亲相爱，平安康健。你娘亲也希望可以看到你们兄妹互相爱护、守护。那么，她在九泉之下便也安心了。”父亲很是语重心长的说着这番话。“爹爹，如夏知错了，如夏对兄长应更加疼爱才是，不可对他甚是嫌弃。”“如夏，我的乖女儿！”说着便把我的手和兄长的手牵在了一起，然后用他宽厚的大手包裹着我们的小手。兄长则傻呵呵的笑着，对着自己一遍一遍的唤着妹妹。
自那次之后孟如夏便对兄长照顾有加，兄长虽长自己五岁，可心智也就停留在三岁孩童的阶段，饮食起居都需要人照料。虽一直有下人照顾，但兄长对父亲很是依赖，听父亲说，兄长是因为缺少安全感才会如此。可父亲经营着济慈堂又要打理着孟府上下，每日都很忙碌，所以对于兄长很多时候都顾虑不到，这让缺乏安全感的兄长总是很焦虑，所以经常发小孩子脾气，经常闹的下人没办法。孟如夏为了帮父亲分担，努力学习持家，十岁便接管了孟府。同时她日日把兄长带在身边，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都和兄长在一起，就像一位母亲一样照顾着兄长。从那以后，兄长便对孟如夏特别依赖，只要是孟如夏的吩咐他都会乖乖照做，孟如夏还经常教兄长读书认字，学习算数。这让孟老爷轻松了许多，也安心了许多。直至孟如夏十五岁那年，孟老爷意识到如夏毕竟长大成人，男女有别，所以吩咐下人将兄妹二人分房而睡，因此兄长还闹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知怎么，孟如夏近日经常梦到幼时的事情，许是近日太过劳累的原因吧！今日与那公子的相遇说来也觉得蹊跷，孟如夏并不觉的彼此陌生，却又从未见过。看那公子的年纪应与兄长相仿，穿着打扮也并不像是这里的人，虽身着一袭白色长褂，身下却穿的是西裤和皮鞋，再看手上戴的手表应是价值不菲，想来，应该是外地来的官宦公子，而且还是接受过西方文化的。可他为什么要偷看自己睡觉呢？他说……他名唤陆时殇！时殇……时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