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仙山白鹿空悲鸣 天降神女固有心
这条街上最大的无赖，“扑街”阿唐正躺在一棵桑葚树下等桑葚掉下来，耀眼的阳光透过树叶一缕缕地挑逗着阿唐。
阿唐兀地跳起来，一脚重重地踹在桑葚树上，伴随着树叶的摇晃，桑葚果子漱漱地掉下来。阿唐哈哈大笑起来。
阿唐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走一步算一步，随心所欲的人。于是桑葚落地之后，阿唐还来不及捡起来，就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个稀巴烂。阿唐只能赶在一双双该死的臭脚前面，把红黑红黑的甜甜的桑葚果子捡起来。
龙尾镇，一个西南偏隅不起眼的小镇。距这里一百三十多里的，是著名的龙眼之乡高凉州。据说那里盛产一种龙眼，有一年被贬至此地的官员托人从北地带了数千斤寒冰到此，又将冰块凿开，将一颗颗龙眼，总共九九八十一颗，装进去，从高凉州又带回了中原。如此反复数千里，到了禁宫，仅有十三颗尚能食用。于是当值的太监又精选了九颗，呈给圣上。圣上尝后龙颜大悦，又因其核乌黑锃亮，恰似龙眼，遂赐名龙眼。
据说，这名官员如此折腾一番，共花了十八万两银子，划下来一棵龙眼竟值两万白银。不过最后终究是圣上开恩，感其孝心，将其官复原职了。这是后话。
高凉州从此又被称为龙眼州，此地的龙眼名声大造。而据此地一百三十里以外的龙尾镇，偏偏生的龙眼极涩，竟连鸟也不肯啄食。于是高凉州人就嘲笑他们做龙尾人。有打油诗证：龙头生龙眼，龙尾鸟不食。一地两风水，贵贱自然明。
于是龙尾镇变得愈加与世隔绝。到了阿唐这一代，许多有本事的人都北迁江南去了，只有些无赖、老人守着这个古镇。
阿唐正捡着桑葚，遇着掉到干净处的，不等洗净，便仍到嘴里吃了。捡桑葚固然是件费神的事儿，须知掉在地上的桑葚大多是熟透了的，捡起来时候，力道大一点，就揉碎了，烂了，黏糊糊满手都是还要分辩那些被鸟啄食过，哪些没有。于是阿唐今天捡的实在专注，竟然没有注意到远处奔来的马车。
这一辆马车经过，却散发着阴凉，车又走得极快。原来是朝廷去龙眼州的北地寒冰。阿唐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车疾驰而来。待到眼前时，已经三魂吓掉了两魂，七魄吓没了五魄。
说时迟那时快，马车上唰地飞下一个人影，伸出一脚，把阿唐踹飞了十几丈远。
等阿唐回过神来，只见到满地的桑葚，摸一摸被踹的胸口，竟是丝毫不觉得疼痛。这十几丈远的力道，竟然不痛？
阿唐根本记不起来生气了，他只觉得神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本事？
阿唐好奇极了，他于是想了起来，这马车四周阴凉，又跑得如此之快，由北向南，莫不是朝廷送寒冰的马车？
阿唐马上提起了精神，飞速地往南边的山坡走去。如果他们真的是去龙眼州的话，一定会经过鬼马坡。鬼马坡有坐旧义庄，早些年兵乱的时候，阿唐曾在那里挖了个藏身的洞。按照他们的速度走，今晚只能暂时在旧义庄过夜。如果早点过去藏好，说不定能看看是哪位“大人”踹飞的自己。
阿唐果然没有计算错，日头近西的时候，马车果然停在了鬼马坡的义庄边。阿唐藏在一个装有腐尸的烂棺材下面，他掘了一个洞穴，上面用木板和茅草覆盖。此时，日头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马车里陆续下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锦衣玉服的中年人，另外两个都是很精瘦的年轻人，其中一个人右眼带着眼罩，一个人左边半边脸有道横着的很深的刀疤。这两人的一眼一脸，似乎是被一把刀砍伤的。
阿唐看过很多死尸，甚至菜市口砍头的情景，此刻却也莫名紧张起来了，似乎这两个人带着很强的气场。他屏住呼吸，静静地听这三个人说话。
三人四下检查了一番，确认屋里没有别人，才开始说话。这一说话，更让阿唐觉得奇怪。
独眼的看起来最没地位，手上拿着吧没鞘的刀，此时说话却俨然是个主人：
“祥禄，你去找些干柴生火，我和三爷谈谈，找来了你把棉衣披着，去马车里守着罢，别回来了。晚间留神点。”
“是，大爷。”中年人一点不犹豫地出了门。
独眼于是招呼刀疤坐下，刀疤拿出一壶酒，先喝了一口，递给独眼，说，
“大哥，前面到龙不，到高凉州还有一百多里地，按照咱们的速度，明天应该就能到了。”
阿唐想，看来这独眼的很忌讳人家说“眼”这个字，连他这兄弟也不敢提，想来必是穷凶极恶的人。
“嗯，”独眼喝了口酒说到，“这些日子也苦了你了。知道今晚为什么这么早就在这里歇息吗？”
“因为最后一天了，给大家歇歇罢？”
“并不是”独眼喝了一口酒，声音仿佛又低了几度，“老三啊，咱们几兄弟出来闯江湖十几年了，一起下山的六个人，如今只剩你我了。你贵人天相自不必说，知道大哥为什么能苟全性命吗？”
十几年？阿唐吃了一惊，这两人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级，如何说闯荡数十年，难不成十岁就出来闯了？阿唐正狐疑，那边却回话了。
“是的，下山第二年，咱们兄弟走散，小弟在丰县顶了个肥缺，十数年才事发，几乎没在江湖走动。此番投奔大哥，正要请教大哥江湖上的道理。”
“江湖上，凡是要小心谨慎是第一。如何小心谨慎呢？他们读书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办事的道理，大凡在个“谋”上。谋得全且细，就容易成事。谋得不全不细，一个不小心就是杀身之祸啊。”
“是是是，大哥说得没错。小弟这乌纱帽便是酒后多言祸从口出啊。”
“咱们如果今晚不歇息，继续赶路，那么明天到高凉州就是正午时分。那官员中午正燥热非常，听闻寒冰送到。自然迫不及待想多查看一番，沾一沾凉气。那咱们的货恐怕就要泄露了。”
“诶呀，大哥实在是思考周全。那么若是晚上送到，官员也许困倦或是正在酒足饭饱时候，自然查看不那么细致了。”
“而且，我们今晚多养些精神，明晚动起手来，更有把握些。”
“其实，小弟一直有件事想请教大哥，咱们为什么不在今晚就把东西拿走，此地距交趾不过数百里地，我们将东西与冰块一齐带走，左右不过一两天的功夫，那些守关的杂兵咱们还不放在眼里。这样岂不是干净？”
“欸”独眼的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酒，“咱们从漠北到此地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这路上虽说颠簸了些，倒也不算太艰苦。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呢大哥？”
“因为咱们既有这官府的通关文牒又有黑道上的经验和本事，黑白通吃，这本来就不是哪个白道或者黑道单独能做的事儿。我是想，这笔做成了之后在高凉州设一个商行，专门儿的做这门买卖。”
“所以这回去跟官爷打个照面，教他以后行个方便。”
“咱们这次来，既有朝廷的文牒，又有字号的证明。左右这官爷数万两白银必然不是俸禄积攒来的，咱们稍微便宜他点花费，教他给咱们弄个清白身份，咱们就说想自立门户。到时候选一处好址，就开张做商人了。”
“可是咱们这字号的证明和祥禄那边？”
“祥禄和号里的人本来就不熟”独眼的这时候已经有几分醉意了。本来江湖人的酒量最大，几杯下肚只不过漱口而已，偏这回独眼是正在兴头上，颇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态了。“兄弟啊，这件事是这样的。高凉州的官爷，但凡有些银子，想升官的，都会在每年二月之前向皇帝请折子献龙眼。皇帝一般都会批，然后转交内务府，内务府再出向导和文牒。就是祥禄。祥禄带着文牒去辽西找到镖局和字号，取了朝廷冰库里的寒冰，再往高凉州。祥禄和镖局的人非要见到高凉州的官爷才能拿到银子。当然了，这笔银子的数目都是固定的。”
“十八万？”
独眼的笑了，“哪有这么多啊，传说第一个献的花了这么些，你想这高凉州就这么大点地方，哪里搜刮到十八万之巨呢？况且有朝廷的文牒，运送也不算费事，到了咱们这朝，已经只有两万两了。”
“两万两也不少了”
“不少？哈哈哈哈”独眼的脸上漏出了颇为得意的神色，“三弟，你知道咱们送去交趾的这碗长白山仙山白鹿血，值几个银子吗？”
“这仙山白鹿本来就稀少，性子更是倔强得很，被运出长白山的，不超过三个时辰就自己气绝身亡，此时它的血就毫无作用了。”
“因此这碗血，值得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刀疤已经忍不住喊了出来。“亏大哥想出如此妙法，长白山白云观的那群老牛鼻，到现在也”
“嘘”独眼了好像听到些异象，马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二人于是专心吃起酒和干粮来。
阿唐这边，突然听得如此重大的秘密，正惶恐不知所措，此刻他脸上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阿唐不觉抬手擦拭，却不小心碰到顶上的盖板。
“谁？”独眼和刀疤这时候都站了起来
阿唐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被这两个歹人发现一定会被灭口的，到时候自己就和满屋子的腐尸烂尸一起永眠了阿唐已经闭上了眼睛
“是我”门口一个人回答到“二位爷，我找了柴火来了。”
原来是祥禄独眼还是不放心，他往阿唐藏身的地方走了两步，看了一眼腐尸。
“也许是老鼠啃死人罢了，祥禄，你出去吧，好生歇着，明天就领赏了。你的那份，我们不会亏待的。”
祥禄正在为他们生火，应了一声。不一会，火苗腾腾起来，祥禄就出去了。
“大哥，你说，祥禄会不会听到我们说的？”
独眼也不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良久，他摇了摇头“知道了也无妨，他现在下船已经来不及了。”
“这又是怎么说？大哥你不怕他回去和内务府交代？”
“他怎么和内务府交代？镖局的人被杀了，他安然无恙还领了赏银回来了？”独眼的顿了一下，“他要的不过是保命拿钱。回去复命的时候，朝廷的打赏我们又不要，左右是他代领的。镖局那边，他只说“你那两个伙计手脚不干净，被我骂了两句，第二天起来居然拿着杂家的盘缠逃走了。你们以后不要接内务府的活了。”难不成镖局还敢问内务府要人？”
“高！实在是高！那咱们岂不是可以直接和祥禄合作，下回再有送冰的，让他直接找我们的字号不就行了吗？”
“下回内务府未必派祥瑞了，况且，镖费是高凉州付的，高凉州上请折的时候附一句某某镖局业务良好，多次运送有功，荐内务府采纳。不更好？”
“大哥果然考虑周到，不过我还有一点疑虑。就是咱们这长相好像与商人不大相似啊。”
刀疤已经极力粉饰这句话，恐触怒了独眼。
独眼果然良久没有说话。他背过身，然后做了一个动作。等他再转过来的时候，连阿唐都吓了一跳。
独眼居然没有瞎！他的眼睛完全是好的！
刀疤几乎呆了“大大哥，你的眼睛”
独眼马上又戴上了眼罩，“江湖上的人都以为我独眼十三刀跟金科律决斗的时候被他的书生剑戳瞎了右眼。其实金科律已经被我杀了，现场有没有旁人。我抹了些他的血在他的剑尖和我眼睛上，然后找了间大点的客栈养伤，好让大家都知道我的右眼被戳瞎了。过了些日子，我就带上了眼罩于是江湖上都开始叫我独眼十三刀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独眼十三刀！”门外突然飘进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女人的声音有些泼辣，又很年轻，阿唐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女人的声音。他简直能幻想出这个女人穿着一袭白衣，又拿着沾毒的皮鞭这样毒辣的武器的样子。
门碰的一声被砸开了。
进来的果然是一个女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她看起来并不泼辣，也没有穿一身白衣。
她穿着一件很修身的蓝白色衣服，一条蓝色的裤子，阿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服装。她还扎着一条马尾巴一样的辫子。这简直不是中原人士，也不是闽南的服装。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