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求自来
古玩行里有句老话,叫作看物先看人,人贵物不贱。
意思是说如果卖货的人穿着打扮脱俗讲究,那他手里的货估计也不会差到哪去,但如果卖货的人贼眉鼠眼破衣烂衫,那么收他手里的货时,则要小心谨慎。
前些年,李寻还不信这一套,但随着阅历的加深,越发古人说的这话很有一番道理,就像佛经里面常提到的相由心生、衣表心境。
只见老汉上身穿着一件有些磨损的蓝衣大褂,看质地应该是江南地区的绸缎料子,最滑稽的是大褂上面的纽扣,它们扣成一排紧紧地束缚着老汉臃肿的身段。
再看老汉下身穿的是一件黑绒裤子,这裤子乍一看跟北京街头卖的地摊货很是接近,可如果细看不禁令人大吃一惊,原来它是老北京瑞蚨祥的绸缎货。说来也巧,半年前李老爷子过生日,李寻花大价钱买过这么一条,和老汉这条简直一模一样。
看完老汉的打扮,李寻大致可以断定,眼前这位老汉绝不是普通的人家,那么他怀里的货又究竟是什么呢?
李寻看着老汉怀中的蓝包袱,笑道:“大爷,你包袱里的物件能拿出来了吗?”
老汉警惕地看着李寻,抬眼确认店门也已关闭后,才将包袱摆放到桌上,缓缓打开系在一起的疙瘩,李寻紧盯着老汉的动作,好像害怕里面的物件插翅飞走一般。
“你自己看吧,都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几个老物件。”老汉打开了包袱,示意李寻上前观看。
李寻双目圆睁,气血上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包袱里面居然有一只宋代定窑的划花玉壶春瓶,它与吴云山照片上的那只简直是双胞胎,两者几乎一模一样。瞬间,李寻的心跳乱了节奏。
李寻伸出双手将玉壶春瓶捧起来,在手心里边转边看,他发现瓶子的品相极好,竟然没有一丝的开裂或剐蹭。
老汉见李寻看个不停,得意般说道:“祖传老物件,真不舍得卖啊,可是谁让我偏偏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呢!”
李寻将瓶子放回桌上,按耐住内心的激动,淡淡地说:“哦?能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此时,老汉的拳头猛捶自己胸口,骂道:“我老家在河北,祖上三代为官,家境还算殷实,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富贵日子,可我的小儿子却是败家子,他整日无所事事吃喝嫖赌,背着我把家里的钱都拿去糟蹋了。
前段时间他又欠下了赌场的高利贷,我为了保他的命,把家里的院子都给卖了,可还是不够还债啊,高利贷利滚利,杀人不见血。”
李寻听了老汉的遭遇,心中不仅没有一丝悲伤,反而有些庆幸,因为这种情况下,老汉肯定要卖急货换钱救儿子,只要李寻绷住,并对老汉摆出一副爱要不要的样子,就一定能杀掉老汉的锐气,从而以极低的价钱将玉壶春瓶买到手中。
“哎呀,可惜你这份家业了,不瞒你说,自从你老刚进门,我就瞅了你的打扮,一眼就看出来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你的心情我相当理解,只是我有个问题不太明白。”李寻瞥一眼桌上的玉壶春瓶,随即将目光转移到别处,摆出一副蛮不在乎的姿态。
老汉轻轻呷了口茶水,说:“你有话直说吧。”
“这琉璃厂那么多店,你怎么就来我这卖货了呢?”李寻之所以这么问,完全是为了进一步摸清老汉的底细,免得他怀揣着其他目的……
“哈哈,说实话聚古斋的名号,我还是听说过的,都说这里的李爷为人厚道给钱大方,所以就来了,怎么没见李爷呢?”老汉伸着脑袋左顾右看,试图寻找李老爷子的踪影。
李寻见此情形,立马推断出这老汉应该还不知道家父过世的消息,既然如此不如继续隐瞒下去,也好让老汉知道自己还有靠山,而不是孤家寡人。
“老爷子出两天远门,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干我们这行才真是走南闯北聚少离多,不过你放心,只要货没问题,我一样能做主。”李寻言辞诚恳地说着,他自己都差点以为老爷子还活在世上。
“这样最好,我现在着急用钱,最迟明天下午就要返回老家,回去晚了逆子的命就没啦,那帮放高利贷的王八羔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老汉情绪变得激动,两眼冒着怒火。
“既然如此,那你老的货打算卖多少钱呢?”李寻冷冷地瞥一眼玉壶春瓶,漫不经心的试探着老汉的报价。
“我差六万还债,所以就要六万,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行。对了,包袱里还有几块和田老玉,一块给你了。”
“哎呦,刚才刚顾着聊了,算我眼拙刚瞅见它们。”李寻拿起包袱中的几块玉佩,在手掌中细细摩挲着,“是老物件,就是料子小了点。”
老汉劝慰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包袱内的物件一枪打都归你,六万块,成不成给句痛快话。”
李寻心中大喜,心想眼前这位老汉到底是门外汉,不懂得古玩的水深水浅,先不说玉壶春瓶价值几何,就单单是包袱内的几块和田老玉,就差不多能卖个一万五六。
而那件品相完好的玉壶春瓶,至少也能卖个五万保底,更何况是卖给吴云山这种财大气粗的煤老板呢,所以,只要能将玉壶春瓶拿到手里,到时候就是向吴云山开口要十万块,也必定能把买卖做成,并且还赠送给吴云山一份人情。
李寻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欢喜,故意板着脸说:“贵了点,四万五怎么样?”
老汉猛地一惊,连连摇头道:“不行,你给的这个钱买不了我儿子的整胳膊整腿啊,我就是有这个心,也在没办法给,你咋还没弄明白呢,不是我要这个价,而是放高利贷的人要。既然你给不了这么多钱,那我就去别的家吧。”
说罢,老汉站起身收拾包袱,李寻见状心头一沉,但他仍旧一副波澜不惊地样子,淡淡说道:“不要冲动,千万要考虑清楚,出了聚古斋的店门,恐怕连这个价都没有了。”
李寻示意老汉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已是晚上十点钟,同时他起身打开店门,指着琉璃厂空无一人的街道,老汉见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猛地蹲坐在椅子上。
此时,李寻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确定自己已经将老汉的心理防线击垮,这就意味着他掌握了讨价还价的主动权。
老汉拧着脖子说道:“不论怎么说,四万五肯定不行,你真想要的话就再加点吧。”
李寻满脸堆笑,客客气气为老汉蓄满茶水,如果说刚刚是在杀老汉的锐气,那么接下就要给老汉安抚了,先硬后软就是这么个道理。
“竟然如此,你我都退一步如何,我再给你加三千,四万八怎么样?”李寻悠然地点燃一支烟,眯着眼睛透过烟雾观察老汉的反应。
老汉紧咬牙关,腮骨变得十分突出,李寻知道老汉在做最后的决定,或者说是老汉正在说服内心妥协。
“五万,少一分都不行。”老汉咬牙跺脚报了价格。
李寻在心中暗自感叹一句,果然还真是要了五万,不多不少刚好是自己的心理价格,但李寻仍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苦相,抱怨道:“唉,你要的价格真的太高了,不过看在你老着急救人的份上,我就当回活菩萨吧。”
“这么说你答应了,那好,咱们交割吧。”老汉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李寻抬手做出打断的姿势,淡淡地说:“放心吧,价都说好了,不可能再变了,聚古斋一言九鼎,不过嘛,这五万块的现钱确实有点多,咱又不是李嘉诚,家里哪有那么多现金,所以,你得容我明天去银行取钱。”
“慢着,今晚还不能交割吗?我还准备回家救儿子呢,北京待不住的。”老汉整理包袱,似乎要准备离开。
李寻不急不慢地说:“你老别急,现在你不论去琉璃厂哪一家店,估计都拿不出五万的现金,你看这样如何,我在附近给你安排一家宾馆,你先住一晚歇歇脚,吃喝住都算我的,明个天一亮,我就拿五万现金与你交割。”
其实,李寻自个比谁都清楚,家里面哪还有钱,别说五万,就是五千都没有,刚才的话完全是为了安稳住老汉才说的。
“宾馆安全吗?我的祖传物件可别给弄丢了。”老汉紧张地看着李寻,他的眼神中流露着怀疑担忧。
“放心吧,绝对安全,宾馆就在临街,紧挨着派出所,你把货带在身边,绝对丢不了。”李寻帮着老汉将玉壶春瓶和老玉包好,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聚古斋。
经过琉璃厂街头的熟食店时,李寻见还开着店门,二话没说进去买了半斤熟肉,还有一瓶烧酒。
李寻拎着酒肉对老汉说:“这是家百年老店,以前给慈禧老佛爷供御膳,我想着你一路劳顿,所以给你老买了酒肉,总之不能让你老饿着肚子睡觉吧。”
李寻本以为老汉会对自己的好意心存感激,不料他却笑道:“我咋觉得像是三国演义故事里的蒋干盗书呢。”
李寻见自己被老汉误会,于是正颜厉色道:“你老想多了,这样吧,我把酒肉放你屋内,至于你吃不吃,看你老心情。”
老汉不再言语,将包袱紧紧抱在怀内,而李寻则拎着酒菜在旁边引路。
一支烟的功夫,两人到达宾馆,老汉特意打探了周围环境,发现宾馆紧邻派出所后,方才放松了警惕。
李寻为老汉安排妥住宿,将刚买酒肉塞给了他,自己转身匆匆离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多待一秒,就会增加老汉的疑心,倒不如早些离开,多想想去哪筹借五万块钱。
李寻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期盼着老汉能吃他买的酒肉,只有这样才能减小老汉外出的可能性,从而保证自己想要的老物件不会落入他人之手,这招在古玩行叫作“稳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