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琉璃厂传

  灰蒙蒙地天色如同琢磨不透的谜语,笼罩着长街两侧的古玩店铺。或许是因为午后刚下过一场细雨的缘故,放眼望去整条长街都见不得几个人影,这条街有个极为响亮的名字,在古玩界更是众人皆知——北京琉璃厂大街。
  其实,琉璃厂最早叫海王村,这个名字的由来颇具传奇色彩。据传,初唐时期,一名落魄书生因着急赶路而错过了沿途的歇脚客栈,恰逢天色已晚,无奈之际只得倚靠在一棵参天古柏下露宿而眠。
  谁料夜半时分,一位美髯长须的老者缓缓走来,书生见那老者气虚体弱,似乎正忍受着饥饿之苦,二话不说拿出几个随身携带的饼子赠予老者,但书生万万没有想到,老者食量惊人,眨眼的功夫就将饼子吃完。
  随后,老者不知足的看着书生剩余的饼子,书生见此情形心中自然不悦,可毕竟是饱读诗书的人,自幼懂得尊老敬贤的道理,于是将余下的饼子也都给了老者,又是眨眼的功夫,老者再次将饼子吃了个精光。
  饱餐后的老者靠在树下微微笑着,此时,书生抬眼再看老者时,顿时觉得老者丰神迥异仙风道骨,全然没了刚才的萎靡,书生被老者的变化所震惊,忍不住与其攀谈起来。
  两人在古柏下不论长幼席地而坐,谈话内容更是包罗万象,大到一国之君的为君之道,小到居家度日的柴米油盐,大千世界荣辱得失均有涉及,令书生受益匪浅。
  不知不觉天色渐亮,老者准备起身离去,书生心中不舍,却也不好挽留,而老者自知吃光了书生的口粮,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本无名书卷赠予书生,书生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书生目送着老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霭中,片刻后,方才想起手中的书卷,正当书生准备打开的时候,突然,不知由何处吹来一阵冷风,书生周身打了个激灵,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此时,几滴冰凉的露水落在了书生的额头,书生长叹一声,原来不过是黄粱一梦,可让人费解的是他手中竟真的多出了一册书卷,怀中的口粮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数颗闪闪发光的珍珠,而珍珠数目刚好又和自己赠予老者的饼子数目相同,书生长叹一声,猜想自己在梦中遇到了必是位仙人。
  书生打开书卷后惊奇的发现,书内所写内容全与风水相术有关,书生本对此行无半点兴趣,但回念一想毕竟是仙人所赠,于是带着疑惑读了几句,不曾想竟然被书中文字所深深吸引,最后索性忘了赶路,盘腿在古柏下细读了起来。
  时光荏苒,数年之后,书生已经完全领会了古卷所暗含的精妙智慧,他也从当年的落魄书生成为了闻名天下的风水相师,这个书生就是袁天罡,而当年那位老者则是东海龙王。
  袁天罡感恩东海龙王的恩德,下令在当年那棵古柏旁建立村落,并定名为海王村,他还运用风水相术为村落祈福,使得村落处处充满了生机。
  岁月流转,朝代更替。海王村到了宋朝末年已颇具规模,但它仍与古玩毫不沾边。但到了元代,海王村的命运则发生了重大改变,当时元朝人统治了河北的周边地带,并取其核心位置建立了元大都,又因建造元大都的宫城府邸需要大量砖瓦,元人为了方便运输,就在海王村增设了专门烧制琉璃瓦的厂房,世人称之为琉璃厂。
  之后,元朝日渐衰落,明太祖朱元璋趁机带领着军队将元人逐出中原,此时,琉璃厂陷入了废弃状态,当世人以为琉璃厂会被彻底遗忘的时候,它的命运却再次发生了转折。
  永乐年间,永乐帝朱棣执意迁都北平,于是下令铲除元大都在北平所有建筑,并在其旧址之上建立新的皇城,因新城坐北朝南,仰观紫微星宿,故而命名为紫禁城。
  紫禁城占地千余亩,内有楼台殿宇无数,所需的瓦砾自然也不计其数,为了让皇城早日建成,永乐帝下了一道圣旨,于是乎一夜之间,琉璃厂的窑火不仅复燃了,而且成为了专门烧制琉璃制品的皇家御窑。
  可即便如此,那时候的琉璃厂仍与古玩行当扯不上一丁点儿关系。然而,历史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
  明朝末年,满人入关逼死了大明朝崇祯皇帝,大明王朝彻底覆灭,随之琉璃厂就又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中国有着两千多年的封建帝王统治传承,这种统治模式到了清朝中期的乾隆年间变得鼎盛而严格。那时候,普通草民想要进阶做官,只有读书考取功名一条路,所以,金榜题名成为了天下莘莘学子的人生终极目标。
  科举考试分为乡试、会试、殿试,每次考试间隔三年,即便是具备三元及第本领的天才,最少也要花费十年功夫才能金榜题名,所以,世间才有了十年寒窗苦读的说法。
  清朝时,科举考试中最后的殿试地点通常在紫禁城附近指定的考场举行,而考场与琉璃厂仅有一路之隔。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凡来京赴考的读书人基本都会选择在琉璃厂住宿歇脚,久而久之,琉璃厂成为了读书人钟爱的地方,而琉璃厂也因为学子们的汇集,多出了几分书香气息。
  正因如此,有些脑袋转得快的商人,争先恐后在琉璃厂开设店铺,他们不卖柴米油盐,只卖读书人喜欢的古玩字画或者文房用品。之后又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只要老北京人再提到琉璃厂,立马就会想到文玩字画,而不是那些琉璃瓦片。一直到了清王朝覆灭后,科举考试退出历史舞台,琉璃厂也不再烧制琉璃,而是脱胎换骨成为了古玩的汇集地。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北京城内刮起了一股古玩热,无数圈内的老玩主都渴望在此能开设门面。
  李寻的父亲正是看中了琉璃厂数百年积攒下的名望,所以拿出毕生积蓄,在街上开了一家古玩店。
  这家古玩店面积并不算大,装饰简单古朴,正门上方挂着一块金丝楠木整料做成的匾额,赫然写着三个遒劲有力的描金大字:聚古斋。
  此时,店内正进行着一桩古玩交易。
  “五百,真不能再少了,不瞒你说,要不是看你真心喜欢,这个价都给不了,你也知道古玩行大不如前了,没得赚喽。”李寻满脸堆笑,一手朝着对面的买主比划价钱,一手将摆在桌上的粉彩对碗轻轻地朝买主推去。
  “关键是我看不太准,这碗底子上面也没个款儿,万一……”买主迥然一笑。
  李寻身子朝红木圈椅上一靠,心中暗暗欢喜,盘算着如何说服买主拿货。
  “这货绝对放心,一定是开门的老件,正儿八经的同治年间粉彩对碗,这么些年我们聚古斋唐宋的瓶瓶罐罐卖了不少,何必在一对晚清的物件上坑主顾呢!当然了,你如果真拿不准,那也没事儿,回去再琢磨琢磨。不瞒你说待会儿我还得招呼几个来看货的客人,这样吧,赶明儿一早你再来,至于到时候这物件还在不在可就难说了。”
  李寻不再抬眼看买主,低头自顾自说着,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因为他认定这买主看中了这对碗,所以,故意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激一激他,这是古玩行常用的手段,称为“激将”。
  买主眉头微皱,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李寻见状内心不胜欢喜,心想总算是要做成一桩买卖了,以后在老爹面前也算有点颜面和地位了。
  “得嘞,就这吧,三百六十行,谁然咱好这个呢!按你说的价,包起来吧,弄个好点的锦盒。哎呀,小半个月的工资又没喽。”买主边说边掏钱,脸上浮现着淡淡喜色。
  付过钱后,两人喝着茶水又一句长一句短的闲扯起来,大概过了半个钟头,买主方才起身离去。
  李寻送走买主,快步回到屋内,掏出刚收的钞票重新又数了一遍,顿时,脸上乐开了花。
  李寻将店内的事务草草处理一番,熟练的关上店门,径直朝天福号熟食店走去,片刻功夫后,李寻拎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酱肘子往自家方向走去。
  等到将要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李寻抬眼一看,忍不住大声吆喝了起来:
  “猴叔,天都快黑了,不会还去铲地皮吧”
  “哪能啊,天底下那么多俏货,怕是到我死也收不完喽,今天你爹找我喝酒呢!看刚打的二锅头。”一个黝黑高瘦的男人冲李寻笑着,手中拎着一提二锅头。
  这人叫瘦猴,是李寻父亲的朋友,经常在北京周边铲地皮收古董,十里八乡没有不认识他那张黝黑的脸,因为他人出奇的瘦,所以,左邻右舍都叫他瘦猴。
  瘦猴生平就两大爱好,一嗜酒如命,二嗜赌如命,正因为有这两大爱好,他曾经讨到的几个老婆都先后离他而去。
  瘦猴与李寻一边打趣,一边朝院内走去,瘦猴见到李老爷子,简单招呼了几句,便开始张罗着摆菜倒酒。
  李寻将自己刚刚出手同治粉彩对碗的事情向老爷子炫耀了一番,不曾想老爷子听后长叹一口气,便不再言语。
  李寻感到不解,问道:“爹,叹什么气啊,你平时总说我不顶事,今天我一出手就卖了五百的货,你就不想夸我几句吗?”
  “厉害,真厉害啊。”老爷不冷不热回一句。
  “是嘛,侄儿真行,猴叔我铲一星期地皮都赚不了那么多,咱爷俩喝一个,庆祝一下。”
  瘦猴举着酒杯正要与李寻相碰,老爷子却瞪了瘦猴一眼,瘦猴立马将酒杯收回,讪讪一笑喝光了杯中酒。
  李寻不满地说:“爹啊,今天我特意用了你教给我的激将法,要不然他可能就不买了。”
  “你就是一句话不说,他指定也买,知道为啥不?”老爷子一脸凝重看着李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