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停尸间
三层是手术层，走廊里停着一架蓝色的急救担架，白色的蒙布已经浸满了血，里头血肉模糊的病人坐的笔直，身旁立着两道黑影，都直直的往我们这边的方向看来。
“什么人！”他们冲我俩厉喝，“医院里不准在走廊上奔跑！”
“滚你妈的！”我骂道，飞快地拉着李瑾铭下了二层，想趁着气势一路奔到负一层。
我顿住了，小心翼翼的迈下楼梯，站在楼梯口不动了。
这里全是游荡的黑影，不停地穿梭在病房与病房之间，偶有几道看得清面容的医生或是护士的影子，也是立刻就消失在电梯那，根本没有机会穿过去。
“操。”我小声骂道。
“这里的最终都会向电梯走去，我们绕过他们，走另一端的楼梯。”李瑾铭已经缓了过来，脸色惨白，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的样子，“上次我来的时候他们明明都待在房间里不出来的。”
他咬紧了嘴唇，又说：“或许是因为你是陌生人，恢复了医院往常人群来往时的场景，所以他们也动了起来，不止在电梯井那里待着了，都想着把我们拉近电梯井里。”
我忽然道：“小黑，你能变大到载着我们吗？”
“它是可以自由来往两端的，穿行在游魂里应该也不会让他们觉得不对，气息是一样的。”我跟李瑾铭解释着，看着小黑喵了一声，变作一只三四米高的大黑豹，脊背几乎就要挨到天花板了。
“上来。”
我跟李瑾铭抓住小黑的毛，不太费力的就爬到了小黑背上，紧紧的挨着它。
这场景颇为奇怪。
走廊里净是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在走动，我们却骑着一只巨大的黑豹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黑影却始终没有注意到过这只黑豹，以及黑豹背上的我俩，只是匆匆的重复着生前做过的事，头也不抬一下。
我们顺利走到另一端的楼梯，我也没敢让小黑变回黑猫的样子，干脆就这样下了楼梯，到了一层，这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没有任何人存在过的痕迹。
再不过十几步，我们就到了负一层，来到了停尸间门口。
我唤了一声，小黑立刻轻轻一俯身，让我俩下来，继而一抖身子，重新变作一只小黑猫，乖巧地站在我脚边。
“我要是也有一只就好了。”李瑾铭的脸色没有好转，强行打趣道，“这可比车好用多了。”
“我要开门了。”
我并不接话，拿出停尸间的钥匙，没有迟疑的插入锁眼，向右一拧，打开了停尸间被黑气缠绕的大门。
那一瞬，电梯那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
整栋楼都在哭喊尖叫，女人和男人的哀号混在一起，孩童和老人的呜咽响彻大楼，我跟李瑾铭怎么都打不开停尸间的门，钥匙死死的卡在锁眼里，再没法拧动一下！
“医生！医生！救救我啊！”“妈妈，爸爸，我好痛啊，我不想死啊！”“求你了，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
狂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让我几乎不能呼吸，无数的声音汇在一起，让我耳膜都要炸开了，而电梯井的金属门早已消失不见，里头是一个黑漆漆的空间，人影在狭窄的空间里翻动，拼命地想要冲出来。
“不要走！李医生，李医生！求求你，我还有救，我还不想死！”
杂乱的声音呼喊着，拼命的把漆黑的手指往前伸着，鲜血也从电梯那源源不断的流了出来，如同一条小溪灌进走廊，很快就积到了我的脚腕处。
“他妈的！为什么打不开！”我急了，一脚踹在停尸间的大门上，“李瑾铭别傻了！快来帮我！”
“没有尸体——”李瑾铭喃喃的说，“我们没有尸体，所以没有理由进去停尸间！”
我想伸手拦住他，可他已经淌着满地的血水朝着电梯口冲去，手指伸进了黑雾里，随便抓住了一只手的手腕，拼命的外拽着。
里面十几只手同时抬起，死死地抓住了李瑾铭的手臂，哭喊着把他往里拽，李瑾铭别说拽一个人出来了，根本是动弹不得。
“小黑！”我大喝一声，同时几步跑到他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腰，拼命的往后拽着。
“临！兵！斗！者！”我喝到，身上突然散发出淡淡的金光，“皆！阵！列！前！行！”
“喵！”小黑也重新化作黑豹，一嘴叼住李瑾铭的后领，拼命的往后扯着。
“就快了就快了！”李瑾铭的手臂几乎都要发出肌腱断裂的声音了，手上仍然紧紧地抓着那只手，一点不曾松开。
“啊————！”我额上青筋都要绽裂，嘴里撕心裂肺的喝到，“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
闻钟声不起，护法善神嗔恨，现世损福慧，后世堕蛇身！”
“于闻钟声，返闻闻自性，空却能闻所闻，所以烦恼顿轻；继续静听下去
觉所觉空，寂灭境界现前，所以智能长菩提生，而且能超越世间，所以说离地狱出火坑，证得十方圆明，所以说成佛，获二殊胜，所以能度生！”
“去罢去罢！”李瑾铭也喝到，“两端终有交错之时！现在便可离去罢！现在便可离去罢！”
一道白影忽然凭空出现在李瑾铭身边，伸出手直接探进了黑雾里，帮着李瑾铭抓住了那只手，往外拽着。
“傻子。”那道白影轻笑了一声，“不来又能怎么样呢？”
“婉婉？”李瑾铭的声音发抖，“你一直都没离开这个地方？”
“这里葬送了十几人，我怎么好自行离去。”那白影说，“你才是，一直都没放弃过。”
白影似是看了我一眼，又说：“是时候了，瑾铭，是时候了。”
那道白影直接融进了黑雾里，声音顿时变得空灵起来。
我手上的力气一空，抱着李瑾铭一把摔在地上，还是后脑勺先着地。
“现在就该结束了。”
我急忙爬起来，却发现李瑾铭呆呆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我被拉入电梯幻境里时见过的那个女孩。
“婉婉···”李瑾铭脸上全是泪，“是我无能，是我没用啊——”
他怀里的那个女孩化作白色的荧光，随着不知哪来的清风散去了。
走动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我回过头，无数道白影从两侧的楼梯冲下，有医生，也有护士，也有病人，但都无一例外的向电梯那冲去。
“救人啊——救人啊——”
他们喊着嚷着，越过地上的我们，纷纷融入电梯里的黑雾，撞出一道道荧光，硬生生地化解了电梯里浓重的黑雾。
“东子！快回来！”薛琪的声音在太平间里响起，“李瑾铭！醒一醒！该回来了！”
“走！”我死死拽着李瑾铭的领子，硬生生地拖着他往停尸间走，“快走啊！”
“我不走了。”李瑾铭摇摇头，脸上挂着深深的泪痕，“我这么长时间已经耗光了自己的气运，就是为了跟婉婉一起死在这里，我不走了，你自己去吧。”
“被他妈开玩笑了！”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小黑，叼着他走！”
小黑立刻变作黑豹，一嘴叼住了李瑾铭的领子。
我握住停尸间的门把手——这次没有任何阻碍，停尸间的门被轻轻松松的打开了，小黑带着李瑾铭一起冲了进来。
“没有意义，我早就不想活了。”李瑾铭仍想向门外走去，“我就想跟婉婉一起死。”
“他妈的，给我像个男人一点！”我一脚把他踹到在地，嘴里怒骂道，“小姑娘都无惧于死亡，你倒像个哭哭啼啼的娘们！给我清醒一点！”
李瑾铭落下泪来，冲我吼道：“你根本不明白！我心爱的人就死在那！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妈的她是白色的！明明是可以去投胎的！留在这里不就是相信你可以让这些怨魂跟她一样能变成普通的魂魄！好好地去投胎做人吗！”
我抓住黑豹形态的小黑的皮毛，死死地拽着李瑾铭的手腕，不让他走出停尸间。
“你他妈像个男人一点！别连个小姑娘都不如！难道她就是想让跟她一起死吗！”
李瑾铭不说话了，紧紧的闭上了眼，泪水不断的滑下脸颊，手脚都瘫软了。
“小黑！带我们出去！”
“喵！”
小黑立刻跃起，身体消散在空气里，连带着我也能感受到灵魂化作碎片散在空气里的感觉。
再下一瞬间，我已经睁开了眼睛，率先看到的是薛琪快要哭出来的脸，其次才是灰蒙蒙的天花板。
脸旁的小黑拱了拱我的脸颊，不停地嗅着我的气味，喵喵的叫着。
“婉婉···”李瑾铭也睁开了眼，额上的图案早已消失不见，身上的气运都变成了灰色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水，“对不起，婉婉——”
我坐起身，发现这间屋子的对面不知何时布满了灰尘，灰尘上又有无数大大小小的脚印，还有轮子压过的痕迹，这些足迹都向门口走去，无一例外。
停尸间，不，这间曾经的停尸间里，已经没有一丝死者的气息，真正地变成了一间普普通通的杂物间。
“李瑾铭，你的气运耗光了，以后估计会是个十分倒霉的人。”我喊道，“别再用言灵术了，好好活着吧，这也是婉婉想要的。”
李瑾铭并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缓缓地点点头。
这间医院的黑气散去了一大半，重新恢复了白色雾气居多的景象，剩下的黑气都是活人的怨气，只要有不顺就会一直存在，消不掉散不去。
但无论如何，英仁医院的电梯里再也不会有事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