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章·生死对决
月上柳梢，夜风微凉。
侠客镇西门长街在过了亥时后，便完全被夜色侵蚀，此刻只有一家客栈还能从门板中稍微透露出一丝烛光。
客栈屋顶的正脊之上，姬如双孑然独立，若不是偶尔有月光洒落，他仿佛已经与客栈屋檐融为一体，成了一尊雕塑。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是子时。
七星却迟迟未来，但姬如双却似毫不在意，他的眉宇间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
因为他了解七星，他既未回绝，便一定会到。
这个世界真正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我似乎来的晚了些。”不知何时，这屋顶之上忽然多了一个人。
一个明明是凭空冒出，却仿佛早已经在这的人。
“不，是我来的早了。还有半个时辰才是子时。”姬如双睁开了眼打量着对面那个虽只有一面之缘，却印象深刻的男人。
“已找到可以继承承影剑之人了？”七星缓缓开口。
姬如双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天下人中能配这承影剑的，除了北庭再无第二人！”
明明是敌人的他们，此刻倒仿佛老友一般闲聊着。
这若是落在了旁人眼中，恐怕没人相信他们是来决战的。
七星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既然还未找到，为何要约我？若是今日在下侥幸胜了，承影剑恐怕要后继无人了。”
“因为我怕。”
“怕？”
“没错，若是四年前便与你放手一搏，我自问尚有六成胜算，可如今只怕已不到四成。这些年你的行径虽然隐蔽，却终究瞒不过我。”
“江湖传言，不足为信。”
“今日与你一见，便知这江湖传言未必为虚。”
七星听罢似有所思，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姬如双，他虽然话语间有所示弱，但眼神却无丝毫动摇。
“若今日我丧命于此，请将这七星剑送归剑庐。”
“好，若我今日败了，请将承影剑送往帝都千羽楼！”
“好！”七星说罢，整个人忽然发力，腰间七星剑已握在掌中，剑锋直指姬如双。
姬如双并不躲闪反倒迎面而上，承影剑那透明的剑刃此刻在夜色的掩护下更为致命！
二人身形只是一个交错，便各自留下十余道伤口。双方剑法之快由此可见。
就在这二人激斗的同时百丈之外一处高楼内，冷锋斜依在窗口轻笑着灌下一口酒。手掌轻轻抚过立在身旁的巨阙剑，低吟道：“巨阙啊巨阙，你们千羽真是一帮怪人。”
（二）
七星是在一个月前收到姬如双的飞鸽传书。
四年前他只身前往莲花峰纯阳殿时，与姬如双曾立下约定：待姬如双找到下一任承影，他们便进行生死决斗。
只是这封信，比七星的预想的来的着实快了些。
正如姬如双所说，若只比剑，七星的确要比姬如双还快些。但二人甫一交手，七星便发觉了一丝不对劲。
伴随着这两把名剑的撞击，姬如双剑中似有一股绵劲透过剑身迸发出来。这让七星的剑速不断下降。
更可怕的是随着过招的次数增加，七星的虎口已越来越麻。
时间站在了姬如双那一边。
百招之后，二人再次一个交错，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他们心中都清楚，下一招将决定今日谁生谁死！
七星重重地喘着气，执剑的手依然在不自主的抖动。而姬如双只是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内力上的差距，在此刻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如果你一剑杀不了我，那么你的第二剑、第三剑也绝杀不了我。”姬如双看着七星一字一顿。
七星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只是双眼牢牢锁定了姬如双，只要他松懈，哪怕只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七星就有把握一击必杀。
而姬如双此刻心中有些小庆幸，若在等上几年，七星的内力再增长几分，或是剑术再快上几分，他可能毫无胜算。
就在这二人各怀心事，彼此打量之时，七星身上的数十道伤口才慢慢豁开，鲜血从肌肤中沁了出来。
不过他已无暇顾及，这不是他第一次受伤，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三）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冷锋房间的暗角，一个黑衣女子缓缓开口。
她似乎钟情于黑暗，总喜欢隐匿在暗处。仿佛人人惧怕的黑夜，反倒是她的避风港。
“当世两位千羽的对决，一般人可看不到，何必着急。”冷锋依旧是自顾自的饮着酒窥探着远处的二人。
“于我而言，与常人比斗并无二致。无非一生一死。”女子的声音有着银铃般的清脆，但是话语透露出来的却是异常的冷淡，仿佛生死对她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这我倒忘了，毕竟你曾是……”
“下一招就会分出胜负。如果你要乘机出手，那将会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论他们谁活下来。”女子打断了冷锋的话，但是从这冰冷的语气可以看出她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何必去打扰他们，如果说下一招他们就会分出胜负的话，你猜他们谁会赢？是承影还是七星？”冷锋并不等那女子回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赌承影。”
女子顺着冷锋的眼神望向了远处屋顶上的两人，不再说话。
整间屋子忽然静的可怕。
连一丝喘息之声都没有。
他们竟不约而同的屏着气，仿佛此刻对决的是他们一般！
就这样沉寂了片刻，直到远处屋顶上的两人忽然动了。
而就在他们动的一刹那，那黑衣女子终于开了口：“七星，我赌七星。”
（四）
七星终于再次出手。
这一次他的剑，比往常时候还要快上几分。
只是他这一招却无比平常，甚至已经不能用招式来形容，因为那仅仅只是一刺。
姬如双是等七星动了之后，才开始动的。
他的剑虽跟不上七星的剑，但他的视力却能跟上。因此相对主动出击，后发制人才是他明智的选择。
只要他能看破七星的剑招，他就有把握接下这一剑。
只是七星这一剑他却看不透了。
这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刺，除了快些以外，甚至是三岁孩童都能使出来。
这一剑的目的也很明确——心脏，人体最致命的部位，却也是保护的最严密的部位。
如果一个剑客的剑指向的是对方的心脏而不是咽喉的话，那这个剑客十有八九是闯不出什么名堂的。
可是七星这一剑却真的是奔着心脏去的。
姬如双虽然不解，但身体动作却要比思绪快。
要封住这一剑，格、架、挡、劈、扫任何一招都能。
只要速度跟的上。
七星的剑虽然快，但是却并没有快出太多。
只要姬如双全力要封住这一剑，就绝对有把握挡下来。
“当……”
伴随着双剑相交的嘶鸣，随之而来的是剑割开皮肉刺入肌肤的声音。
鲜血染红了姬如双的胸口。
他手中的承影剑已经架在了七星的脖子上，却无力再斩下去了。
（五）
“你说的不错，果然是七星胜了。”冷锋望着屋顶，愣了片刻方才开口。
七星那一剑并没有什么稀罕的地方，但却巧妙的利用了一点——本能。
但凡一个人有赢的把握，面对致命一击，本能的选择就是防守然后才是反击。
赢的把握越大的人，越会如此。因为越认为自己会赢，就越会求稳，他们的目的优先是自保，然后才是杀敌。
而近身之后，瞬息间的判断，足以决定生死。
七星则是选择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以命搏命的招式。
他完全放弃了守，想着的只是如何杀死对方。
这也是他选择刺心脏的原因。
因为咽喉的目标太小，而心脏就算偏离了也能贯穿对方的胸膛。
在姬如双挡下七星的第一剑，绵劲还未传递过来的时候，七星的第二剑已经刺入了他的胸口。
而姬如双的剑，却还有不到一寸的距离才能割破七星的咽喉。
一方面是因为七星的剑的确要快，另一方面则是姬如双在攻击之前，他的身体本能是选择先守再攻，这一点或许他自己都没能察觉。
越是老练的人，越是混迹江湖久的人，越容易这样。
“咳……”姬如双咳了一声，一丝鲜血想要冲破他的喉咙，却被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终究还是输了么。
北庭，为师终究还是未能替你报仇。
姬如双忽然笑了，笑容是那样和煦，那样温柔。
七星杀过不少人，但是死前会露出这样笑容的却没有。
只是此时姬如双那本已涣散的瞳孔忽然凝聚起来，他张开嘴似要说什么，但七星还未听到，脖子已感到一丝冰凉。
一根漆黑的铁链缠在了七星的脖间。
姬如双的话此时才传了过来。
“不要！”
但是显然晚了些。
姬雪儿用力拉扯锁链，想要将七星绞杀在此！
（六）
姬雪儿其实一早便躲在这里。她在客栈装睡骗过姬如双后就一直悄悄地跟着。
因为她怕。
这世间真心待过她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已故的师兄，一个便是自己的师傅。
他已经失去了师兄，不想连师傅也失去。
但是眼前这个坏蛋，不仅杀了自己的师兄，就连自己的师傅也要杀了。而且是在她的眼前。
这让她无法坐视不理，四年前她没有足够的力量，但是现在她有了！
勾魂索是江湖上最难练的武器，却也是最致命的武器。无论谁只要被这勾魂索沾上，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就在她拉扯的同时，七星双足点地乘机借力往后撤去，原本刺入姬如双胸口的剑被他顺了出来，此刻在空中一个回转，往后便斩去。
这是七星第二次见到姬雪儿。
也是姬雪儿第二次见到七星。
但是他们瞬间便认出了彼此。
四年前她也是这般冒冒失失的便冲了出来。
如果就这么杀了她会比较可惜吧。
七星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留，因为他脖子上的锁链告诉他，对方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小丫头了。
七星杀死过很多人，其中不乏女人。
因为他不杀她们，她们便杀他。
这就是江湖。
只是七星这一剑终究没能斩下去。
因为一个人用身体接住了剑。
“师傅……师傅！”
鲜血已经快要将姬如双的上半身染红。他晃动了两下终究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了下来。
姬雪儿的眼泪早已不能自已。她弃了锁链整个人跪倒下来。
七星也停了手，看着眼前的两人，耳边传来的啼哭冲击着他早已冰冷的心。
如果可以他也好想像姬雪儿这般纵情的哭上一回。
“七星……答应我……带雪儿……去千羽楼……”
姬如双的喘息已越来越急促，但望向姬雪儿的眼神却那样温暖。
“好。”
（尾声）
“可惜，你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黑衣女子看着倚在窗口的冷锋说道。
“何必可惜，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这样的机会总会有的。没有人能永远保持警惕，无论是谁！”
“……”黑衣女子不再说话，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七星……七星……若是有机会真想和你好好喝上一杯酒。”冷锋说着，再次仰面灌下一大口酒。